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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盧璐

今天是我的生日,四十五歲,整整的。上週我和一個朋友聊起來,她突然來了一句:“我姐當年,就是45歲退休的。不過她是特殊繁重體力工作者,但是不管怎麼說,還是恭喜你,已經踏入退休預備役。”

雖然這幾年,我幾乎每天都在盤算著退休,可是當這問題就這樣被突如其來地推到眼前,我不由自主,還是一陣心驚。肚子裡的肥肝,肚子外的肥肉,搖搖晃晃一起顫。

我之所以有這麼大的反應,因為這話真的就跟百步穿楊的利箭,整整地戳中了痛徹心扉的軟肋。這一年我不僅僅是覺得自己老了,而是真的老了。

白頭髮已經不再是一根兩根而是三縷五縷。原來週日午後,我常常會曬著太陽端著咖啡,讓倆閨女幫我把白頭髮挑出來從根上剪掉。

但這親子活動,最近卻被我叫停了。因為到了需要遮頭皮的階段,白頭髮黑頭髮,沒有一根頭髮,是可以被放棄的。

不僅頭髮,還有眼睛。

前一陣子,盧先生去配眼鏡,醫生給他配了一副近視和遠視一體的眼鏡,被我笑話。

然後,有天我拿著新買的果醬,站在視窗,一面向外拉,一面試圖看清楚標籤上的配料單,盧先生過來拍了拍我,把他的眼鏡遞給我說:“用下面那部分鏡片看。”

我有點糾結地戴上,再看之前那堆猶如螞蟻的小字,立刻個個都清晰無比,我像是被燙到一樣地跳起來,盧先生拍拍驚魂未定的我說:“我明白,我明白,我們都老了,不過這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愛。”

我們相視大笑,有點心酸。

時間過得也忒快了,放了學不寫作業,爬樹跳皮筋的日子,還沒有很久,就輪到我上躥下跳地吼:“你的作業為啥還沒寫完?”

這已經夠心酸了,可更大的驚喜在後頭,現在連這種令我疲憊無奈的尷尬中年,居然也要面對“餘額不足,無法充值”的悲哀。

嗚呼哀哉!真的是嗚呼哀哉!

夫子在兩千五百年之前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大學第一次讀這話,我覺得這絕對應該是我的人生目標,還找個小本本抄下來。

我用了近三十年才明白,夫子這話,不是人生目標而是狀態。

秦漢兩晉,唐宋元明清,地球轉了這幾十萬年,才給了我們幾十年的光陰,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兒,歡樂還是悲傷,迫不及待還是念念不舍,總是,不到點兒就到不了那個狀態,到不了那個狀態,就永遠也不會明白。

現在在不惑和知天命之間,我終於明白,老本身並不可怕,最猙獰的悲哀卻是,當大把白花花大好時光流失殆盡,換來的只有白花花的頭髮和肥肉的話,此生何奈?

若要不枉此生,總要有點要求,譬如說讓自己的人生幸福起來。

啟蒙運動(Siècle des Lumières),是從十七世紀開始,從法國擴張到全世界,幸福變成每個人都在求索的人生目的和狀態。

我們總以為幸福隱藏在世界上某個地方,只要找到對的人,對的地方, 找到幸福,就可以幸福一輩子。所以,尤其是女人,結對婚,嫁對人,才是最最要緊的。

可隨著我在人生中漸行漸遠,我越來越明白,幸福並不是外界的寶藏,而是一種自我創造。而衡量一個人能夠達到的幸福指數,最關鍵的引數就是:你的底線。

擁有自己的底線,而且保住自己底線的完整,這才是一個人能夠感知幸福的開端,否則一切都是在做夢。

於是,很多人也包括曾經的我,都覺得“底線”,是自己畫出來的,想畫哪兒畫哪兒,那麼就畫低點兒,畢竟“底線越低,就越容易滿足,那麼會越容易幸福”。

然而事實完全不是這樣子的。

你以為,粗茶淡飯,布衣陋室,平平淡淡就足以慰藉人生麼?可人生那麼長,誰敢跟我去醫院?

所以,底線越低,越容易幸福,只不過是問題的表現,而問題的本質,卻是你的實力。

從普世的意義上來看,我們總會粗暴地把“實力”劃歸成錢、官、Title或位置,可事實上,並不完全如此。

我記得小時候,我同學的外婆,一個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農村老太太。

軍隊大院裡,常常有這種來探親的老太太,都是土土的,抄著手,畏手畏腳,普通話講不利落,低眉順眼地唯唯諾諾。

可這個老太太明顯不一樣,雖然她的穿著打扮也不洋氣,普通話也說得蹩腳,不僅見人不會躲,會笑嘻嘻的打招呼,而且有次我們小孩兒在花園裡捉迷藏,有戰士來鋤草,她居然還敢去跟班長說,讓他們從另一頭開始鋤,讓我們這些小姑娘們玩完了那一局。

我一直都覺得她有點不一樣,但我不明白是在哪裡?

直到後來,很多年後,我看了容嬤嬤李明啟演了一部電視劇叫做《家有九鳳》,她演生了九個女兒的初老太太。

裡面有個細節名場面是,女兒五鳳的老公想要離婚,鬧了一陣子,女兒自己搞不定了。初老太太找了一天,親自去跟女婿談。

有很多臺詞,時間太久遠,我記不得了,但談判的最高潮是,那個滿臉皺紋,有點苦相,矮小皺巴,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推倒的初老太太,慢慢地湊近她人高馬大,仕途正壯的女婿說:

“你若非要離婚,就別小看我這個沒名沒姓的老太太。我一個人能把九個閨女拉扯大,小老太太自然有小老太太的門道。”

她說這話時,聲音很低,甚至有意壓低聲音,可那震懾感,真的是槓槓的。

在那一刻,我突然就想到多年前朋友的外婆,她也守寡多年,自己拉扯出了四個大學生,在鄉里她比村長講話,更有震撼力。

實力並不是名利或者錢,那些都只是浮雲一片,而是在人生中,你究竟做過什麼,演化成多少價值?擔當得起多大的責任和壓力?

千錘百煉,百鍊成鋼,只有一個人擁有了足夠的實力,才可能擁有選擇在這裡或者那裡,勾畫自己底線的底氣。

這些看似虛懸而且抽象的事兒,我並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能看下來,看到這兒,明白我想說什麼,並生出幾許同意又或者不同意的心緒。

而我想要說的是,人生從本質來說,註定是一個無法改變的過程,沒有人能改變四季更迭,但每個人都能改變自己。

在這個來都來了的世界上,請讓我們努力且看似辛苦地活下去,有實力才有底氣,而實力越高,底線越低,才能越容易幸福,二者必須兼得不能缺一。

在人生中,皺紋和黃褐斑的老,是一種姿態,而畏懼疲憊的老,卻是一種心態。

願你恍然一生,即使白髮婆娑、始終如若少年。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著有《和誰走過萬水千山》,新書《三十幾 來得及》正在熱賣。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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