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母親在路口等我。我在人群中一眼望到她:花白的頭髮,微胖的身體,有一下沒一下忽悠著的雙臂。自從母親來深圳,便養成了鍛鍊身體的好習慣。
正值下班的高峰,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隔著這許多的人,我遠遠衝母親揮手,她心電感應般穿越眾人與我對視,些微落寞的眼神瞬間便溢滿了笑意。想起她曾經對我說:估摸你該到家了,我便坐在陽臺向下望,看見年輕的姑娘,總覺得哪個都像你。是啊,遠在異地他鄉,我和先生去上班,孩子去上學,父親又不在這裡,白日裡便是她一人在家。於是,對於母親來說,每天中盼望的就是下班後一家人歡聚的時光。
其實,這樣的時刻我也有,當你特別想念一個人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掛在心間。愛之至深,明明就在你身邊,可還是覺得會想念。
每次下班行至路口,但凡母親在家,只要我一抬頭,總能看見她在陽臺望著我。我揮揮手,母親見我便起身進了廚房開始忙碌。早上這樣的時刻也會有,我在轉角那裡望向家的方向,母親正端坐在陽臺的方凳上,我揮一揮手,母親便也對我擺擺手,然後目送我去工作。
以前,總覺得孩子才是我的盔甲和軟肋,但隨著孩子變大父母變老,我才知道,母親和父親才是我的盔甲和軟肋。孩子會長大獨立,他們的世界越來越大,出現在他們生命中的人也會越來越多,他們的生活會越來越豐富精彩。而父母卻不同,他們正一天一天衰老,他們胳膊腰腿不僅不靈便了,還時不時受著病痛的折磨;他們的眼神開始模糊,耳朵也不那麼好使了;他們的世界越來越小,小到只剩下我們。於是,我們便成了他們的全世界。
有時早上我們一起出門,我和兒子向左去工作和讀書,母親向右去晨練。我說你好好鍛鍊身體啊,身體棒棒噠對我和哥哥姐姐們來說就是最大的功勞啦。於是,母親便開開心心地鍛鍊去了。
晚上母親做好飯菜等我們,一起樂呵呵聊天。今天和哪幾個小夥伴一起,去了哪裡買了什麼,然後把買回來既漂亮又實惠的衣服穿給我看。我嘖嘖地稱讚,母親笑顏如花兒,一恍然,我便成了“媽媽”,而媽媽卻成了“女兒”。是的,我願意,把媽媽寵成“公主”的模樣。
昨晚我依著她,母親肉乎乎的身體靠著舒服極了:“秋天冷了,就再來啊!”母親說:“嗯,今年不來了,明年再說!”我說:“那想我們就來啊,開心了不開心了都可以來,隨時過來啊。”母親樂呵呵地回我:“今年不來了,不來了,也不知道開銷多大……”
是的,母親總是怕我們花錢。嫌下館子貴,堅持在家買菜煮飯。於是,母親來後的這兩個月我們在外吃飯的次數寥寥不過數次;嫌染頭髮貴,於是堅持頂著花白的頭髮回去再染;嫌漂亮的衣服貴,專去小攤小販那裡淘便宜的衣服,回來給我顯擺,好似撿到寶貝一樣。當然,我在商場給她買漂亮的衣服,也不免被她絮絮叨叨數落好多天。絮叨歸絮叨,但是我明白母親是開心的。老人家和年輕人觀念時有不同,母親很開明,實在忍不住,也會私下裡絮叨我一番。我張著耳朵認真傾聽,儘量不去忤逆母親的好意。再大,在母親的眼中,我依然還是孩子,是她的孩子。母親的權威在,母親仍需要我們來依戀。
今次,再送母親返鄉,仍然堅持送她到車上。候車室裡遇到一個極“熱心”的女子,主動地打招呼,主動地介紹自己,主動地親近我和母親。許是太過熱情,我心立馬警覺起來,生怕她對我的母親別有用心。我帶著母親疏遠她,叮囑母親不要與她親近,不要輕易去相信陌生人的話……其實,我亦是個熱心的女子,也一向不會去妄揣一個好人的真心,但是因為那是母親,她年齡大了,她眼神不好了,她胳膊腿兒不那麼靈便了,我便多了一份戒備……安置妥當後,我便又去站臺,拜託乘務員幫忙看顧我的母親……
咳!莫名就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那一番送別,想來心境與我大抵相同。只是,他送別的是兒子,而我送別的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