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四十年(六十三)那年,那小姑娘
我真沒想到,在女兒聰明有著強記憶裡的腦子裡,她會對三歲以後的事情是歷歷在目,一樣也忘不掉的。她認為自己的幼年時期是人生最無聊與痛苦不堪。
我姐夫弟弟一家就是趁著這個機會到北京旅遊的。那時的重點高中教師竟然也那麼節約,炎熱的夏天在故宮大半天竟然連水也捨不得給孩子買一瓶喝,於是乎,女兒對北京的印象就是渴和苦了。
這個小男孩誰也沒想到,他會在16歲就考上了清華大學,隨後又是讀研,出國讀博士。他比小星星大三歲,他的數學在初中階段就進入大學所有的數學課題。可見,一思維超前的孩子在數學上遇到好教師,是可以做到早期的出類拔萃)。
我在女兒的眼中壓根不是一個溫柔體貼可親的媽媽!尤其是在她三歲到十歲階段。
你們可知道?我怕熱水袋燙著孩子,在上海寒冷潮溼的冬天裡,夜夜我會把她的冰涼小腳,塞在我的胳肢窩裡捂暖著她,自己只能半睡半醒。
清晨六點,即便她已是高中班長了,我都會準時先把她的襪子,棉褲烘暖和,悄悄在床那頭給睡夢中的她套上,她是在我給她穿的過程中慢慢醒來。
隨後就是一碗連夜熬的牛肉咖哩番茄湯和剛出鍋熱騰騰的包子,雞蛋(每週湯粥麵食不重樣)放在桌上等著她吃了。
夏天上海高溫沒有空調,我怕她被電風扇的風吹感冒,我是一手搖著扇子,一手拿著乾毛巾給她擦汗,她什麼時候睡著,我才可以停歇下來的。
稍大以後,我會按照每個季節一夜的溫度不同,半夜起碼兩次給她換自做被套,單層,夾層還有薄棉被。
我常常是半夜給小的蓋好被子,然後再要給大的蓋被子,在自己感到太累太冷的日子,我多數就陪女兒睡覺,半夜不起身迷糊摸著給女兒蓋被子。
很長階段,我一直像照顧兩個孩子一樣照顧著他們父女起居。當然同樣,我也是這樣照顧著年邁多病父母晚年和小外孫女。
也就是因為我在夜裡特別仔細的照顧孩子,就更受不了大琦媽媽在大房間的牆上,另外再鑿開的那扇通往我們小房間的窗子傳過來聲音和光線。
春夏秋三季她為房間南北穿風,還從不肯關上。所有的聲音,氣息都不會影響大琦和孩子,然而卻非常影響我的睡眠,大琦是體會不到我所承受的痛苦的。
我讓大琦封掉,他壓根不敢,還熊我。他經常會說,你有病就去龍華(神經)醫院,不要找別人原因!
我心裡明白,他就是怕惹家庭事端,是嫌我多煩他了。我一般也很體諒他,不去與他計較這類傷人話,否則哪還有我們今天的到老相伴,和對孩子一家的照顧了。我的好脾氣,好性格都是在這樣的疲勞缺覺中磨光了。
現在我也理解婆婆的脾氣暴躁了,她是一直很要強很要乾淨的人,也是一直說一不二。她不允許別人打破她的既定生活秩序,壓根不會同意我們封掉這窗子。
如果我堅持那樣做,毫無疑問,即便鬧得全家雞飛狗跳,最後你也是達不到目的。
我既然預想到了這結局,我就只能息事寧人。除非我能扔下孩子,一走了之。
整整六年啊!,因為這扇窗子,我只能天天靠吃安眠藥,睡三四個鐘頭覺,以保證上班的那點精力。
全廠我是獨一份帶條小被子到辦公室,藏在一個櫃子裡,等到中午吃飯休息時,我匆匆吃兩口飯,就悄悄地攤在曬圖桌上眯半小時覺(幸虧我不是工人,有著獨立於辦公室的曬圖間在走廊對面沒人干擾)。
我也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看這件事情的,反正總工也看到過,一層樓的其他科室同事們全都知道,沒有人對我提出批評和指責,否則我也不能如此特殊了(都是在自己的休息時間內)。
由此想來,我對孩子所有耐心和溫柔,是不是真的就都消失乾淨了呢?!我自己真的一點沒有感覺,都是女兒今天告訴我的。
那個階段也是我一生對大琦最失望的日子,我感到自己在上海好孤單,好沒意思。
我經常站在門前的小路上,看著那條發白的路面,漫無邊際的想著自己一路走過來的愛情,只要想到了女兒 ,我就痛徹心扉,甚至開始後悔與大琦結婚 。人家說夫妻長期分居後,在一起反而會感到更難相處是有道理的。
我到這時才明白,我的愛情是多麼蒼白與無力,我竟然在39歲了,都還不能給孩子一個與我成長條件接近的環境,讓她健康快樂生活。
這一切想法我是不會與大琦說的,我是能過的日子就忍著,一旦不能過了,我就會義無反顧地離開他。
我的腦子裡,已經完全沒有我們共同堅持八年的兩地分居所贏得的團圓幸福,也看不到大琦的努力工作,也不在乎他是多麼盡力照顧著我們母女倆。我家女人似乎都是這樣的脾氣,所以我姐妹離婚的時候,她們丈夫是一下子震驚到完全接受不了。
只要想到孩子所處在這種缺乏文化教養的環境,我的心就被撕裂開了。我的愛情裡面最終最本質的是母性之愛。
可我再深入一想,自己的姐妹出國常駐聯合國也好,在商海里拼搏成功也好,還不都是要扔下自己親力親為對孩子的照顧。
於是我明白了,即便自己離開大琦的婚姻,對孩子來說也是於事無補,我得拖著大琦一起把女兒養大才是上策。
(下面照片是女兒與我出國好友小蓋兒子,我那時真的想如果能與好友孩子結娃娃親有多好)。
隔壁好友葉麗家搬進一架鋼琴,那時大家都開始注重培養孩子的藝術才能。我也環顧了一下自己的小房間,原本最氣派的兩個玫瑰紅挺括的沙發,已經擱置在大衣櫃頂上閒置不用了。別說鋼琴,就是一個小書架也是放不進這小屋呢。
正巧,姐姐姐夫要調離北京常駐紐約聯合國四年,外甥上高中,媽媽在北京照顧他起居,我順勢把五歲半的孩子就送北京去了。
姐姐家客廳有鋼琴,姐姐的好友是音樂學院鋼琴教師,她願意免費教我女兒彈琴。這個專業女教師也只教了女兒幾堂課指法訓練課,見到我就說,小姑娘的手指力度真強,特別適合彈鋼琴。
我深以為,這回有條件可以把女兒培養成鋼琴家了。
更讓我高興的是,姐姐還特別喜歡我女兒一直留在北京,能在她家裡培養長大。姐姐早早就認定只有女孩子才是父母今後的養老指望。她遠比我有社會經驗和看人眼光。
姐姐的人脈關係特別廣,她熟識那個離家路程很近,外甥原來就讀的北京重點實驗小學的校長。
那時異地小學就學不那麼難辦,小學校長還破格讓我女兒提前一年入學,一切都順利辦的妥妥當當,我女兒過了暑假就可以進北京最好的小學讀書了。
這時偏巧是我又出差到北京,我是下了火車搶在上班時間裡,先去部裡辦了事才回家。一進家門口,不見媽媽出來(她在廚房忙著開油煙機做菜呢),走進去發現女兒獨自蹲在在大房間的床前,悶聲不響無聊地待著呢。
我叫她,小星星,媽媽來看你了。她一見真的是媽媽,竟然轉過身去,兩眼淚汪汪倔呼呼地不睬我。
不可思議的是,隨後她站起來不是奔向我,而是從玻璃櫃裡,拿起大姨從印度買來的一尊非常精緻貴重的瓷觀音菩薩,抱在手裡當玩具玩。
我說;“星星!這東西不是孩子玩的,你放到櫃子裡去!以往她是非常聽話的孩子,告訴她不要碰的東西,她絕對不會去碰,這次她卻像沒聽到我的話一樣,依然在擺弄那個瓷菩薩,顯然她是故意要氣我呢。
在我還沒有走到她身邊,她有意失手故意把它掉在了地上,好好的一個觀音菩薩雕像碎了一個胳膊,成了維納斯觀音菩薩了。
儘管我剛進家門,儘管我也是那麼思念她,放心不下她,我還是氣得忍不住要好好打她一頓了。她似乎就是盼著我能好好的打她,她是想透過自己身上的疼,來感覺我對她的在乎和媽媽真實的存在。
這孩子自四歲後,無論做錯什麼,我內心告訴自己不能打她。何況打她也是一點沒用的,她壓根就不會哭的。
哪怕一次她冒失闖禍,大琦生氣無意甩了她一巴掌(孩子唯一一次挨他打),她嫩嫩腿上立刻就起了五條紅印子,好幾天褪不下去,你也不會見她哭一聲,她最多是含著眼淚不響。大琦見此情景難受得自己使勁打自己好幾下,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就那麼手重到了這種程度。
媽媽是聽到聲音馬上趕出來,制止了我的粗暴。媽媽非常理解小星星的心理,她說,原本我以為你昨天來北京,帶她出去接你半天沒有,她就難受生氣了。今天又按火車時刻表接你,還是沒接到你,她正難受到了極點,以為我又騙她了呢,而你拖到了快天黑才回來,所以她才這樣發脾氣的。
我知道,在她生氣難受的時候,無論她做錯什麼,你打死她也是達不到一點教育效果的,我自己從小就是不能受委屈,也從來沒捱過打。這孩子的倔強與戀母情結,實際是與我一樣的天性造成的。
我被她所處的好環境好條件矇住了眼睛,一點看不到她內心的寂寞害怕和對我的思念。
女兒的性格又與大琦非常像,安靜不惹是生非也是特別的膽小。
在幼兒園裡,老師就說,這孩子帶一百個都不會感到累的。其實她是默默忍受著所有的一切而已。
五歲半的孩子是非常敏感也會察言觀色,我出門去辦事她從來不纏著我,我臨走的前一天,她就發現我是依然不想帶她回上海了。
我假裝往箱子裡裝上她的衣服,也騙著她,我這次帶她回家。她因為上次就是我不辭而別,這次她警惕性特別高,寸步不離開我一步,她一定要和我回家。
正好火車是第二天一大早的,我想就等她睡熟了,自己悄悄離開北京姐姐家吧,媽媽也點頭示意我,裝的如無其事,不提一點離開的話,不要讓她發覺我回上海。
晚上躺在床上,她小手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就不肯鬆開了,半夜了,我看她睡著了,就輕輕的把手抽出來,她馬上就驚恐地又抓住了我的手,哭起來了,叫著,媽媽,不要丟下我呀。我趕緊再哄她睡,這一夜,她即便抓著我的手,也不斷地在睡夢裡不斷抽搐哭泣,叫著媽媽,別走啊!
早上都六點了,她似乎一夜都沒敢真睡著,這對一個躺下就酣睡的小孩子,是要多麼大的毅力和擔心才會做到。我那時的心還比較硬,想索性就在她撕心裂肺的哭聲中,逃離她自管自走就是了。
媽媽原本也是堅持要我這樣的,然而看到這時的孩子真的是依舊攥緊我的手不放,媽媽再想到她摔東西的那種情景,就像她在表示自己的整個人和心也是碎了。
媽媽說,小屏,看來這個孩子是真的沒辦法離開你了,你走了,我也是沒法帶她了,她會做出任何你想不出的事情的。
我再看看身邊的女兒,真的是那麼可憐的恐慌,我如果離開她,她的整個世界就會塌下來了,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小時候送上海市府整托幼兒園的情景了,那種滋味一直折磨我的神經,是到了初中以後,我才心裡想到不難受,不流眼淚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柔軟了下來。我知道,無論再好的條件 我也不能扔下她了。我與大琦的婚姻是已經變成由孩子牢牢地綁在了一起。只要大琦愛孩子,那麼我就應該無怨無悔地把我們愛情進行到底。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哪兒也不能去了,香港不能去,北京也不能留下,任何要扔下孩子才能獲得的社會成就,我都不能要了。
我由此也想到了年邁的父母,我家姐妹都去做生意,忙事業,如果我也選擇這樣的職業路走,那麼誰來為父母養老送終呢?!我的事業就是照顧親人呀!我豁然開朗。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只讓孩子離開我半年不到,還是讓她熟悉的外婆帶,我得用十幾年的時間,才可以撫平她心理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