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被人“篡改”了。
事情是這樣的。上個星期天,小姨家孫子做滿月,我們姐妹幾個跟幾個姨舅舅興高采烈地參加了。逗完姨家小孫子,吃完酒席,我們拿著禮金到賬房隨禮。
我們這的規矩是按照長輩大小寫禮金。我是老么,自然寫在最後。賬房先生一邊龍飛鳳舞,一邊仔細詢問親戚們的名字禮金。當寫到我的名字時,我卻發現了不對。
四姨夫,我們姐妹幾個都是下雪的“雪”,你怎麼又獨獨給我寫成學習的“學”了?我困惑地問四姨夫。
四姨夫沒抬頭,繼續著龍飛鳳舞,嘴裡卻說,沒寫錯,就是這個字嘛。
怎麼會沒錯呢?我幾個姐姐你怎麼寫的是下雪的“雪”呢?我更加困惑了,姨夫在明知道寫錯字的情況下仍然將錯就錯,這勾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
姨夫停下筆,仰起臉,老花眼鏡被鼻尖尖截住,沒能掉下去。他看著我,衝我笑了,學習好的就應該是這個字嘛!
嗯?這個四姨夫。我也笑了,我算是學習好的?
四姨夫,你也就敢給我改字,別人你敢嗎?我將了姨夫一軍。
姨夫停下筆,抬頭看了我一眼,下巴朝門口一點,說,你認識他吧?
門口一箇中年男人正在跟別人說話。
當然認識,咱村的嘛,水利局局長。
姨夫沒挪窩,仍舊坐在椅子上,衝男人喊了一聲,局長大人,進來聊會。
男人聽到聲音,轉身走了進來。
老師好啊?好長時間沒見面你還是老樣子。男人拿出香菸遞給姨夫,姨夫伸手擋了回去。
老了老了,不能跟你們年輕人比,這不煙也戒了。姨夫說著假裝咳嗽了幾聲。
哈哈,老師還是這樣幽默。
嗯,局長,還沒隨禮吧?趁在這,隨了吧,我一會有事可能要出去一趟。
好好好,老師說隨就隨。男人掏出幾張百元大鈔,遞給了姨夫。姨夫刷刷刷在禮單上寫下了男人的大名。
男人看看禮單,哈哈笑了,老師這麼多年這嗜好還沒改呢?
我趕緊湊了過去,禮單上那個原本跟我一樣的“雪”字,赫然一個學習的“學”字。姨夫嘿嘿嘿地笑著,扭頭對我悄悄說,這是個學習好的。
說實話,我也曾經是姨夫的學生。不幸的是,我辜負了姨夫的厚望,沒有成為姨夫眼中的好學生,沒考上大學,成了一個地道的農民。姨夫每次見到我,總是無奈地搖搖頭。這兩年,我重新拾起高中時期的愛好,偶爾寫幾篇田間山頭的趣事,發表在公眾平臺或者報刊雜誌。
那天,姨夫上氣不接下氣跑到我家,手裡拿著一張報紙。他指著上面一篇豆腐塊文章問我,這是不是你寫的?
我說是。
真是你寫的?不會是同名同姓吧?他臉上有懷疑的表情,眼神卻是渴盼的眼神。
放心吧,姨夫,真的是我,如假包換。
姨夫長長地撥出一口氣,我就說嘛,我不會看走眼的。不錯,不錯!文筆不錯。以後有作品記得給我看看。
這段時間,我出了自己第一本《山野村風集》。姨夫臨走的時候,要多帶幾本。
姨夫,都是一模一樣,帶那麼多幹什麼?我不解。
我...我多帶幾本分給我親戚朋友們看,給你傳傳名不好啊?姨夫一臉得為我好,我卻不領情的表情。
好好好,你多帶幾本,幫我傳傳名。我笑了。
一個星期了,姨夫都沒來我家。這天,我閒來無事,決定去看看他在家忙什麼。當我推開他書房門的時候,他正趴在書桌上,手裡拿著刀片,專心致志地在書上輕輕颳著什麼,還撅著嘴不時地吹一吹。
姨夫,忙什麼呢?
姨夫手一抖,打了一個激靈——看來我的話給了他一個驚嚇。
沒忙什麼。他迅速拿起桌上的書,藏到了身後,然後衝我嘿嘿一笑。
做什麼不光彩的事了?不敢讓我知道,拿出來我看看。我伸手朝他身後抓去。
瞎說,誰做不光彩的事了。他仍舊把書藏在身後。
我左撲右抓,姨夫左挪右閃,房間被我們的笑聲笑得花枝亂顫。累了,各自坐在椅子上笑著喘氣。姨夫拿出背後的書,開啟扉頁,揚起來向我晃了晃。
扉頁?我想起了什麼,對姨夫說,我先走了,回頭再說。
我翻遍我書架上的書,在書的扉頁有我名字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中間的雪字被輕輕地颳去,寫的是一個剛勁有力的學習的“學”字。
透過那薄薄的刮痕,我彷彿看到一雙聚光的小眼睛裡,一種稱為“狡黠”的目光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