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情感>

二零一二年的某一日,父親就滿六十歲了,而這一年剛好也是父親的本命年。

  當父親六十歲的時候,連我這個最小的孩子都過了而立之年。三十年的記憶拉長,拉回到我的記憶之初,感覺中父親一直就像現在這樣:臉上寫滿皺紋,鬢間散著白髮,骺著腰駝著背。

  我知道,這肯定是我的記憶出了錯,因為三十年前父親正當壯年:他的臉頰是飽滿的,頭髮是濃密的,腰桿是筆挺的。

  思及此,淚水便打溼了我的雙眼。

  歲月是如此的殘忍,只是這麼短短的幾十年便催老了我的父親。父親年青時頗有幾分才華。在還未分田到戶的歲月裡,父親是村宣傳隊的骨幹,會拉二胡,還出演過《沙家浜》裡的刁德一。

  父親估計是我們那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帥小夥,這是我從家裡僅有的宣傳隊的合影中看出來的:青年的父親身材挺拔,五官端正舒展,雙目炯炯透著英氣。關於這些猜測,都在母親那裡得到了應證。

  母親偶爾在閒暇的時候向我們講起這些的時候,父親只是在一旁淡淡地笑,感覺這一切和自己毫無關心一般。父親總是這樣,習慣了沉默寡言,於是總會嫌棄母親的言語有些多。

  後來,分田到戶,各家都開始侍弄自家的幾畝田地。宣傳隊解散,父親作為家裡的長子,成為家裡最主要的勞動力。由於家裡人口太多,父親結婚後不久,就被我的爺爺奶奶通知獨立過活。

  七十年代初的農村還是十分地貧寒,父親僅分到了小半缸的口糧,房子是沒有的。為了能在分家後有房子可住,父親帶著挺著大肚子的母親,兩個人泥一把汗一把蓋起來三間土坯茅草房。這高大寬敞冬暖夏涼的茅草屋,在以後的日子裡儲滿了我們四兄弟姐妹所有歡聲笑語,那是我們童年記憶中最溫馨的港灣。

  父親是村裡侍弄田地的好把式,他和母親從年初忙到年尾,用辛勤的汗水灌溉出了我們富足的生活。記憶中,家裡一年四季都沒有斷過口糧,因此,我們四個孩子從來都沒有被餓著。而且逢年過節的時候,新衣服每人是必有一套的,雞鴨魚肉也能保證我們嚐到鮮。

  八十年代,我這個父親最小的孩子也出生了。在我也開始唸書的時候,聽我的老師說,父親唸書的時候成績很好,可惜了窮人家的孩子沒法繼續讀書。或許是這樣的緣故,父親對我們的功課格外的用心,渴盼著我們好好唸書,走出農村,脫離這種面朝黃土的艱難。

  於是,在保障我們溫飽問題之外,父親和母親堅持著供大姐,二姐,哥哥還有我讀書。生活的艱辛和龐大的經濟壓力自然是我們難以想象的。但是父親堅持著,不願意我們任何一個輟學。於是二姐和哥哥的輟學,成了父親心口上難以彌合的傷痛。他一直認為,是他的無用拖累了這倆個孩子。我曾經因為住校太過於想家想父母,很希望結束學業,只是因為父親的那句話:“你二姐和哥下學,至少讓我少活十年!”。就是這句話,鐫刻進我的腦海,堅定了我求學路上的每一個步伐。

  其實,農村的收入是很有限的。田地裡的收入除了餬口,能換到手的錢並不多。母親養了五六頭豬,幾十只雞,換些大錢小錢來供我們讀書,但是生活依然比較拮据。

  父親聽說鎮上有人收購野生的鱔魚,每斤價格能賣上十幾塊錢。他就自己摸索打造了漁具:廢舊的傘骨,就是那種金屬硬鐵絲,將一端在磨刀石上抹得尖細鋒利,用老虎鉗彎成小小的鉤,然後在傘鉤上套上新鮮的蚯蚓做誘餌,再配上個裝鱔魚的蛇皮袋。這就是父親的全部行當。

  每日裡父親在每個水塘河溝邊仔細地看,發現鱔魚的洞穴後,把只有胳膊那麼長的漁具伸進洞裡,接下來的時間便是等待,父親或者在水裡站著,或者在岸上蹲著,抑或在岸上爬著。一個姿勢這樣保持著,除了呼吸不可以動彈。

  我不知道這需要多少的耐心和毅力,又要付出多少的艱辛。每每中午臨近飯點的時候,父親從單車的後座上掏出母親烙的蔥油餅,就著溪水或者山泉,填充著飢腸轆轆的肚子。

  這些年,看著城裡農民工的艱辛,我總有奔淚的衝動。或許因為在他們的身上,我總能看到父親的影子:艱辛勞碌,無怨無悔。

  那時的我們,腦子裡是沒有父親奔波在各個村落甚至荒山田野的畫面。記憶裡最深的是父親在天矇矇亮的時候就出發,然後在天擦黑的時候才搖搖晃晃地回家。父親到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從蛇皮袋裡倒出那些鮮活的鱔魚,這些鱔魚撲撲楞楞驚慌失措互相纏繞交織,父親看著這些鮮活的生命,滿臉都是收穫的喜悅。

  八十年代中,農村都在舊貌換新顏。我們家經濟條件也逐日好轉。父親和母親拉坯燒造了磚瓦和石灰,建造了坐西朝東四間大瓦房。之後間隔不到兩年,又建造了坐北朝南帶有迴廊的四間平房。

  你想象不到,這平房的設計來自於父親,那房屋的格局也是我們當地人家從來未有的。媽媽說:“你這個人幸虧文化不高,不然都去大城市裡給人設計大樓了。”母親說這些的時候,她的內心也是無比驕傲和自豪的。我們聽著,也覺得父親是頂頂了不起的人物。

   九二年的時候,父親收穫了他生命中的一個很大的驕傲:大姐考上了大學。窮鄉僻壤裡飛出了一隻金鳳凰,十里八村的人一下子似乎都認識了父親。父親再去別人村邊的池塘釣鱔魚的時候,總會有人很羨慕地說:“看到了嗎?那就是老王,他家姑娘考上了大學。有福氣的人吶!”我們聽鄰居說起這些,母親就調侃父親:“老王以後出去釣黃鱔,走路都不知道該先邁哪隻腳了!”父親會說:“那是,要是等我的小丫頭也考上大學,以後我出門不用考慮哪隻腳先邁,直接橫著走了!”

  父親說這些的時候,我們全家人都笑了,因為父親一直是個只知埋頭苦幹寡言少語的人,他從來不曾對生活有抱怨,也從來不對外人炫耀自己的榮寵。父親的開心和驕傲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他這麼多年的辛勞得到了最值得肯定的嘉獎。

  姐姐考取大學的那年,父親整好四十歲。四十歲的父親,華茂的頭髮開始凋落,筆挺的腰桿變得彎曲,他的手臂及腳背因為常年奔走勞累過度,出現嚴重的靜脈曲張,那粗粗大大的靜脈,看起來是如此的觸目驚心,它們總會讓我想起父親那些年釣到鱔魚:彎曲,盤旋,虯結。

  兩千年,大姐二姐和哥哥都已經分別成家立業。我也急於完成學業,但是平日學習優秀的我卻未能考取如意的大學。許是自尊心作祟,我死活都不願意復讀,堅持要去異地參加自學考試。

  那年的九月,天氣異常地熱。父親和我被塞在擁擠的火車廂裡。父親裹著長衣長褲,緊緊的抱著自己,因為他的腰裡揣著我的學費和生活費。

  午飯的時間到了,我掏出從家裡帶的茶葉蛋,父親吃了兩顆,卻不願意喝水。在父親看來這列車上實在太不安全了,他擔心去廁所的時候這幾千元錢被擠丟或者被有心人偷去。

  我們終於輾轉到了學校,父親取出腰包裡的汗溼了的鈔票,沾著口水,用拇指和食指一張一張笨拙地數著,滿頭滿背的汗!

  我遠遠地看著,心痛得無以復加!我很是後悔自己愚蠢的選擇:為何不給自己機會去復讀?因為父親等我的榮耀,等了二十多年,而我卻是如此殘忍地辜負了他。也就是在那一年,我才真正注意到父親的蒼老:稀疏發白的頭髮,散亂堆積的皺紋,嚴重彎曲變形的腰背。

  父親人就這麼一下子滄桑了許多,其實父親那年還不足五十歲!

  如今父親已經六十歲了,我們四兄妹約好在父親生日的那幾日,全部回到生我們養我們的老家,安心地窩在父母的身邊,好好陪陪他們。因為這麼多來年,我們忙著自己的小家庭,太多時候疏忽了父母。以至於父親內心多出來許多的孤單和牽掛,這是我們做兒女的不孝!

  藉著父親六十大壽之際,謹上此文,送給我的父親。我們想對您說:父親,這麼多年辛苦了。我們永遠愛您!

  (注:此文早在2012年上了紅袖添香,後出版在《中國校慶報》上。今日整理進來,再次致敬感恩我的老父親!)

1
最新評論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生命的真諦是幸福,幸福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