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心投入,酣暢淋漓地釋放,一天工作下來徹底疲憊,有一種被耗盡的感覺,但又充滿了寧靜……這應該就是好的工作狀態了。
如果是在一個團隊裡,情緒和能量的暢快流動需要團隊成員之間有一種玩遊戲般的協作氛圍——
艾瑪·雷耶斯在《我在秘密生長》中所描述了一群孩子在一起玩泥人的遊戲過程,這是一個成人世界裡創造性工作狀態的絕妙象徵,工作標的就好比遊戲裡用泥巴捏起來的大將軍——
“大家一起往上加泥巴,加啊加啊,直到它變得跟木頭一樣大,給它起了名字,就叫雷波勇將軍,於是他成了我們的神……我們用垃圾堆裡找到的所有東西來打扮他,我們不再無目的胡亂追跑打鬧,而是全部的遊戲都圍繞著雷波勇將軍,他成了我們所有創意的中心……”
“日復一日,我們就只待在他身邊,有時讓他當壞人,有時當好人,大多時候他就像個神奇的生靈,充滿魔力;許多天、許多個禮拜天就這樣過去了……”
在我們發明了一千零一個玩法之後——直到團隊成員的想象力再也無法從他身上找到更多靈感……作為工作目標的雷波勇將軍,他的使命終於完成了。
是的,唯有在工作中找到饒有興致的遊戲狀態,才能擁有自然而然的創造力。在遊戲中一切變得輕鬆自如,充滿創意。
遊戲狀態,其實是一種無意識深深參與其中的狀態。也就是說,如果你太過有意識地努力,太過刻意有為,是無法抵達遊戲狀態的。
工作中的遊戲狀態,在有意和無意之間。
從精神分析視域看,主體,是無意識的主體。自我,是他者眼中的映象、是想象界的自我。“我”被當作是“他人的他人”以獲得主體形式。自我是主體的一個意識視窗。
主體的無意識,無法直接透過自我的邏輯語言呈現自身,因為人體的大腦顯示屏在時間的邏輯緯度,而無意識則無時間性。無意識只有透過象徵來呈現自身——
這樣的象徵體現為夢、意象繪畫,詩歌或其他藝術,還體現在關係中的移情與投射。意識自我的言行背後都有無意識的動力,你所不知道的正在左右著你。因此,一切皆為一切的隱喻或轉喻——
每個人的工作狀態裡,都有個體無意識的投射,而團隊協作去完成的事,則是集體無意識的投射結果。那些美好的成果或作品,往往是自性原型的意象表達。
意識是自我的中心,而意識和無意識共同的中心則是自性。自性化的過程,就是透過精神分析與自我覺察,讓更多的無意識浮出意識水面,使我們的意識人格不再受制於無意識陰影的梗阻與撕裂。
人的自性狀態,意味著意識自我與無意識主體和諧一致,身心腦一致,以及對立面的相遇與整合,也意味著生命意志不糾結、不焦慮、不強迫、不梗阻、不抑鬱。
而這樣的團隊,意志力合一,不分裂。這樣的團隊,猶如天空中掠過的鳥陣,攜帶著微風和雨滴的一個鳥陣,那麼寧靜,又那麼喧譁,可以瞬間抵達一個漩渦中心,又順著漩渦浮出邊緣……唯有自性之人,才能召喚它們。
當自我融入自性,在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工作成了沙盤遊戲,成了生命的療愈。工作中的遊戲狀態,讓意識自我的根系深入無意識的大地,讓生命的意志枝繁葉茂,充滿生機。
遊戲狀態,使生命從勞作中得到救贖。
韓炳哲在《倦怠社會》中說,在當下的功績社會,膝上型電腦和智慧手機構建了一座移動的勞動營。虛擬辦公使工作時間變得日常化、極端化——
在這座無形的勞動營裡,人們同時是犯人和看守,受害者和施暴者,主人和奴僕——我們進行自我剝削。剝削者即被剝削者,二者已經無法分辨。為了更高效地工作,我們不斷最佳化自身,直至死亡。
韓炳哲進一步說,如今一切屈從於資本,人的尊嚴和完整的生命,被轉化成了商品價值。以這種恐怖的方式,自我完善被理解為績效的提升。抑鬱症和過勞症等心理疾病便體現了深刻的自由危機——自由轉化成了束縛;抑鬱症替代了他者的壓迫。
當我們甘願忍受工作效績的奴役,這意味著我們的生命在科學唯物主義和頭腦自我之路上一意孤行,我們早已遠離了存在的懷抱,也遠離了生命的神聖性——
諸神不進行生產,亦不工作。如今我們卻把工作神聖化,這是頭腦文明和物質文明的代價,一種遠離了生命神聖性的代價。
“我們需要一種新的生活形式,一種新型敘事,由此產生一個新時代、一種新的生命狀態,把我們從飛轉的停滯狀態(rasender Stillstand)中解救出來”——
我們應當把勞作的商品世界改造成一個遊戲場所,才能從中獲得生命的真義。
唯有將工作時間轉變成節日般的遊戲時間——
遊戲時間,是一種神聖時間,柏拉圖說:“人生來便是作為神的玩具,事實上這是人所擁有的最好的特質。因此每一個人,男人和女人,都必須遵從這種方式,在最美妙的遊戲中度過一生。”
如今,由於工作時間的絕對化,神聖時間已消失殆盡。休息的目的不過是為了使我們從疲勞中復原,以便我們繼續正常工作。所以我們即便是工作中的間歇時刻也是緊張的。
而自性化之路,則意味著意識自我抵達無意識自性原型的神聖之路——它使工作時間轉化為遊戲時間——成為可能。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