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下學期,我從初中三年級輟學回到家,從此與我的大學夢無緣。
那段時間,是我非常煎熬的日子。
我不願意出門,也不願意見人,更不願意看到我的老師和同學們。生怕他們見到我,問起我為啥默不作聲就不辭而別。害怕他們嘲笑我,同情我,憐憫我。
我就想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裡,誰也不見。
進入臘月份的時候,正好遠在山西太原的四叔做鐵板燒生意需要人手。媽媽說我太小了,去別的地方打工害怕上當受騙,在四叔那裡,她很放心也安心。
我用那種尼龍四方格的行李袋收拾好所有要穿的衣服,跟著回來看孩子的三叔、三嬸一起坐火車去往山西太原。
第一次出遠門的我,心裡開始憧憬城市的美好。想著去了太原,就能見到高樓大廈和各種有趣的事情。
記得很清楚,臨去的時候,穿的是一件橘黃色的棉襖,一條黑色刺繡帶花的牛仔褲,鞋子是媽媽特意從鞋店裡給我定製的一雙棕色粗跟方頭皮鞋。那會還特寶貝那雙皮鞋。
在火車站候車室的時侯,我把自己身上的錢給了三叔,火車票的錢是三叔提前給我墊買的。可是三叔出於同情,硬是沒有要錢,那一刻我挺感激三叔的。
下火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了。三叔和三嬸帶著我坐了一趟公交車。才輾轉到達他們的家。
進入他們家的第一印象,我很詫異。詫異的是,他們不應該是住的樓房嗎?為什麼是如此破舊又黑暗的小屋子呢?房子是矮小的平房,只有兩間;客廳很窄,比一個衛生間大點,另一間房是他們睡覺的地方。
在三叔家吃完晚飯,便拿著我的行李和三叔坐公交來到了四叔和四嬸住的地方。四叔住的地方是太原市塢城路,離三叔家倒是不太遠。
等到四叔這邊的時侯,看到的是四叔已經在學校旁邊的小賣部門口擺起攤賣燒烤了。
只見四叔穿著很厚的大棉襖、棉褲,圍著一個長長的防油圍裙,手裡拿著燒烤用的鐵鏟,正在冒著煙的長長的鐵板上烤魷魚呢!
給我送到四叔家,三叔和四嬸說了一會話便坐公交回家了。
四嬸家住的也是小平房,屬於那種大雜院的型別。一個又長又窄的小衚衕,七轉八拐才能到達。
院裡住著大概有三四戶人家吧,吃水需要在院子裡共用的水池旁邊打水。那會正是臘月底了,所以天氣很冷,院子裡很多地方都結了冰,平房裡面燒著煤爐子,平時用來取暖,飯點的時候用來做飯。
看到三叔和四叔他們住的房子,以及圍著大圍裙在外面出攤的情景,我心裡憧憬的景象一下子落空了。
想起臨走時媽媽囑咐我的話:“在那裡要眼睛頭兒放亮點,請你去是幹活的,又不是去玩的。”我便徹底清醒了,明白了自己這趟出行的使命是什麼。給人穿串,幫忙做飯,洗衣服,外加打雜。
四嬸說這眼看著是2003年的臘月底了,工資就從2004年的第一個月開始算起,介於我頭一個月還屬於生手,不會各種烤串的穿法,工資是200,等到第二個月直至往後就是三百。04年是閏二月,所以我整整幹了十三個月。
那段穿串的歲月真的永生難忘。
我每天的工作:早晨七點鐘左右起床,起來洗刷完畢,就要一刻不能耽擱地幹活。
第一時間清洗一大堆土豆,然後拿削皮刀把土豆去皮;緊接著用專門擦土豆片的擦子把所有土豆擦成土豆片,擦好的土豆片需要儘快打一桶水浸泡起來,避免土豆片因與空氣氧化而變成紅色。
泡好的土豆片,可以拿著細長的竹籤子進行穿串了。那會的消費還很低,四叔賣人家的價格是但凡素串都是一塊錢八串,葷串有五毛一串的,還有一塊一串的。我需要穿八串土豆片才能賣一塊錢。
其餘的素串還有好多種,像蘑、,豆角、洋白菜、金針菇、辣椒、素雞……葷串有魷魚、雞翅、羊肉串(都是用牛肉或者豬肉來充當),雞排、雞柳……細細算下來能有幾十種。當然並不是我一個人穿,我只是穿一部分,像難度高的雞排或者不好拿捏大小的肉串,都是由四叔來穿。
中午飯點的時候,四嬸忙不過來,我要幫著在煤爐子上炒菜,煤爐子的煤火不大,炒菜只能慢慢等。四叔屬於吃貨一族,經常我炒的菜會被他詬病,說飯店如果要是炒這道菜會是怎麼個切法,怎麼個炒法。
穿串從早晨起床,持續到到下午四五點鐘左右,中間只有吃飯上廁所能休息一小會,其餘時間都是在穿串。
下午四五點鐘,需要把所有穿好的烤串一把一把用塑膠袋裝好捆好,放進四叔用鐵皮訂做的燒烤櫃裡,燒烤櫃的上面鋪著一塊厚厚的鐵板,鐵板下面燒著好幾排煤球,用來烤串用。
一般都是四叔先去,佔領攤位(攤位是交錢的,攤主是那邊的地頭蛇)。剛開始擺攤,吃烤串的人一般會比較少,所以四娘總是會在家接著備一些烤串,等到稍微忙點,再去攤跟前幫忙。
晚上我也會經常出去給四叔和四嬸打下手。忙的正起勁的時候,燒烤攤前圍滿了人,如何快速將串烤熟還烤得好吃是四叔最拿手的;刷料、打包、收錢是屬於四孃的職責;我的職責是負責給在這裡堂食的人端送烤串,人家吃完了收拾餐碟;還得想著哪個人沒有給錢,千萬不能吃了串就拍屁股走人。
等到吃串的人漸漸稀少了,四娘便會讓我回去做晚飯。我一般回去大概是八點來鐘左右吧。回家做完飯,空閒時間需要把消費者吃完的竹籤子泡在一個大大的塑膠盆子裡,放入熱水,再撒上一些洗衣粉。等到竹籤子上殘留的食物殘渣都泡軟了,便開始擼起袖子,一把一把地搓洗竹籤。
每次當有新的竹籤和洗過的竹籤一起擺在燒烤車上的時候,那些消費者總會問“為啥這個竹籤子的顏色不一樣啊?難道是這竹籤子還重複再利用嗎?”每次聽到這種疑問,我都心虛得不行。四娘卻是見怪不怪、風平浪靜地說:“這個是因為有新竹子和老竹子各自做出來的竹籤,所以顏色也不一樣。”每次都是這麼搪塞過去。
在太原的日子裡,我每天的日子都是這樣日復一日,簡單機械似地重複著,感覺永遠也望不到盡頭。
身體上的痛,一般都是穿串所造成的。
因為那個竹籤子經常容易從中間劈開,導致我在穿最難穿的魷魚片和魷魚頭的時候,經常被扎到手。我的左手因為需要捏著魷魚片往竹籤子上穿,一個不小心手指就被扎地冒血,越是哪個地方被扎破了,下次還總是接著往那一個地方扎。都說十指連心,那一次次地紮下去,真的是鑽心地疼。
每次要穿的魷魚,是最讓我頭疼的事情。
魷魚是四叔從冷凍市場批發回來的,每次都需要先將魷魚解凍。寒冬臘月裡,外面恨不得滴水成冰;我需要將本來就是凍成冰塊的魷魚拿到水盆裡用溫水泡上,待到冰塊快融化得差不多了,再用冷水在水管裡沖洗幾遍;撈起解凍的魷魚,小手凍得通紅通紅的。
魷魚尾巴是一整片一整片的,需要拿著切菜刀解刀成長五釐米,寬三釐米左右的魷魚片,這樣才好方便穿。
心靈上的痛,是想家帶給我的。
從小到大,那是第一次離開父母的身邊,而且一離開就是十三個月。
忙的時侯,沒有時間想家。
實在想得慌,會在四叔和四嬸出攤不忙時,抽空在電話超市給爸媽打電話。四嬸每次都會給我三五個一元的鋼蹦兒,讓我打電話。
那會還很落後,不像現在家家戶戶都有手機,村子裡只有少數幾家鄰居家裡安裝了電話。
我每次給爸媽打電話,都是打到鄰居嬸子家,嬸子再輾轉跑去喊我媽,我媽再來嬸子家接電話。
每次打完電話,我都格外地想家。
晚上一個人躺在被窩裡,用被子捂著頭,偷偷抹眼淚。
年底快要回家的時候,四嬸對我說“過年我就不給你買衣服了,從太原往老家坐火車又麻煩,東西帶多了也不方便,到時候回老家了,想穿啥樣的衣服沒有?想買啥樣的就讓你媽給你買啥樣的。”
四孃的意思我懂,2004年是閏二月,所以十三個月,四娘給了我四千塊錢的工錢。頭一個月是200,其餘月份都是300,十三個月算下來,總共是3800,想著給3800有點不太好看,於是便湊了個整,給了我4000。那多給的200權當是人情,也是給我的買衣服錢了。
回家的時候,四娘把4000塊錢用針線縫在我穿的秋褲襠部,再三囑咐我不要讓別人知道,回家交給爸媽。跟我一同回家的是五叔的大舅子一家。
走在村口,爸爸媽媽和哥哥姐姐老遠出來接我。媽媽看著我身上還是臨去時穿的衣服和鞋子,衣服上已經佈滿了油漬,眼淚嘩嘩地留下來。
媽媽的淚既是心疼又有愧疚。心疼的是我幹了一整年,身上還穿著臨去時的一身衣服;愧疚的是,姊妹三個,我沒有上大學。
都說小孩見了娘,沒事哭一場。雖說我已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了,在見到到親人們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流淌。我委屈,我傷心,我難過……我只想把這一年來受的苦一下子傾倒出來。
姐姐坐在廚房灶頭前,一邊燒火,一邊恨恨地說:“妹,有什麼了不起的,等我以後掙了錢,給你買新衣服穿。”姐姐的話讓我倍感慰籍。
在太原的日子就這樣一去永不回。現在回想起來,心裡時不時還會痛,寫著寫著還會忍不住流下淚來。
生活的萬般滋味,只有自己深深體會。很多心酸,
無法用三言兩語來形容,只有時間可以慢慢治癒一切。就讓往事隨風,都隨風吧。
願往後的日子裡,既往不戀,當下不雜,未來不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