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懷孕了，我不能辜負她，你走吧。”

“憑什麼？她憑什麼？你又憑什麼讓我走？”我不甘心，付出這麼多，佯裝平靜地看著眼前的負心人，他冠冕堂皇地丟擲了離婚的理由。

“你比她堅強，離開了我，她活不成。房子、車子都給你，存款也分你一半。”多麼體面的離婚，他幾乎給足了我面子，可裡子卻被傷得透透的。

“我們沒有孩子，好聚好散，我不會讓你吃虧。”他故作紳士的模樣，讓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虛偽”兩個字。

明明是他出軌在先，反倒成了我的罪過。是的，“孩子”兩個字眼深深地刺激了我。結婚三年，我懷了三次孕，可每次都會無緣無故地流產。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我屬於多囊卵巢，不易受孕。可是我不願意放棄，一次次地遍訪名醫，哪怕一絲希望，我都會去嘗試。

我一次次虔誠地拜倒在佛前，求他送給我一個孩子；

我一次次皺著眉頭吞下烏黑苦澀難以下嚥的中藥湯，只為了生下屬於和林翔的孩子；

我點燃了艾棒，沿著肚臍眼上方炙烤。人家說這樣可以通經絡，利生養。腹部的暖流卻被一股疼痛打破。等我發現艾棒燒後的灰燼落在小腹上，那裡早就燒得破了皮，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我堅強執拗地去嘗試，讓自己看起來可以扛過生活的苦難。不料，這偽裝得堅強，卻讓自己成為了被拋棄的理由。

02，

相愛只是一瞬間，相處才是一門學問。

我和林翔當初有多麼相愛，婚後就有多麼相殺。因為一言不合就吵架，我們的小家隨時隨地都會被開闢成戰場。

最嚴重的一次，我用凳子砸壞了他的膝上型電腦。

他抄起我的手機，用力地擲在地上。

我們像兩隻猙獰的野獸一樣，相互撕咬著對方，不吝用最惡毒的字眼。

“我媽說你這輩子都生不了孩子，你就是一隻不下蛋的老母雞。”

“你是和尚命，這輩子都別想有孩子。”

我哭著大喊大叫，朦朦朧朧中，林翔緊緊抱著頭，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那一晚，我們正式分居。他睡書房，我睡在臥室。

好幾次，我偷偷地從臥室跑出來，故意在房間裡走動。可林翔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習慣了低頭。我掀開被子的一角，鑽了進去。

有時候，身體比嘴巴誠實。林翔的雙手不自覺地抱緊了我，沉沉暗夜裡，他的雙手像兩條遊走的蛇，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老婆，對不起，我不應該那麼說你。有沒有孩子不要緊，關鍵是我們在一起。”我心頭一暖，翻身抱著林翔吻了起來。

“不，是我不好。老公，放心，我一定會給你生個孩子。”

爭吵得越激烈，就越纏綿。好像是為了證明對彼此的愛，我們都盡力地想表達自己的歉意，也拼命地釋放自己。

當生孩子變成一項任務時，我才發現兩個人在一起就變成了例行公事。缺少激情、熱情，沒有了感情的起伏，我們像兩個機器一樣摟抱在一起。

03，

婆婆的催生咒隔一段時間就會響起來，在耳邊迴圈播放。她無處不在地提醒著我們，通往幸福的路被生孩子這件事情堵上了，誰也別想跳著逃過去。

“我就你一個兒子，你要努力，趕緊讓媽抱上孫子。”

“還有你，要好好吃藥，調理好身子，好生一個大胖小子。”

“你們怎麼就不著急？看看人家，可都生了孩子，算媽求你們了，行不行？”

軟硬兼施之下，婆婆的電話狂轟亂炸。最後，她不惜上門催生，拎著大包小包的補品。

婆婆出於一片好心，她毫無保留地把生孩子的事情抖落給身邊人。在別人異樣的目光裡，我提醒婆婆不要大肆張揚。

“你還想掖著藏著，你要知道生病了就要治。告訴人家實情，人家才能幫咱。”她理直氣壯地繼續大張旗鼓。

呼呼的北風颳起，走在人前的我，被周圍人沉重的目光壓得抬不起頭來，恨不得立刻找條縫鑽進去。

“媽，你放心。我肯定會讓你抱上大孫子。”心裡百般厭惡婆婆的這種做法，可我還是壓制自己的情緒，選擇了維護她的面子。

心裡一陣陣翻滾著噁心，我不由地反胃。婆婆眼睛一亮，她暗示的眼神也讓我生出無限希望。

我哇啦哇啦地嘔了多久，婆婆的電話就打了多久。她喜滋滋地報告訊息給林翔，一派神采飛揚。

事實證明，懷抱太大希望往往會失望。

婆婆的臉色一連變了好幾次，她可能沒有想到自己會淪為笑柄。她原來的興奮靜悄悄地轉化成了怒火，她任憑這股怒火蔓延，差點燒到了她自己。

“你嫁給我兒子這麼久，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實在不行，就離婚吧，別老拖著我兒子。我們老林家也耗不起。”

婆婆氣急敗壞，她開門見山地吐出了心底的不滿。她趾高氣昂地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上，給我戴了一頂沉重的“傳宗接代”的大帽子，一下子把我推進了罪人的萬古深淵。

04，

面對咄咄逼人的婆婆，我的屈辱感在那一刻戰勝了歉疚，它忽然張牙舞爪地變成了尊嚴。

“媽，我叫您一聲媽。您是不是應該也有個當媽的樣子？要是您女兒不能懷孕，您會讓她離婚嗎？”

“你兒子娶了我，我嫁給他，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情。跟您沒有半點關係，離婚還是不離婚，也跟您沒有半點關係。”

“就算離婚，也沒那麼簡單。你們明媒正娶娶進來，說一句離婚就離？沒那麼簡單的事情，房子、車子、票子，哪一樣都不能少。”

婆婆沒想到一向和順的我會頂嘴。

我和順是因為她是林翔的媽，是我法定意義上的媽，我應該給予她作為長輩的尊重。可是，當她試圖用長輩威嚴道德綁架我，試圖用母親的身份威脅兒子和我離婚時，她已經喪失了作為母親的底線，那我何必讓自己陷在身份的捆綁下屈從？

也許，我的屈從會換來暫時的安寧。可這屈從會讓她認為我軟弱可欺，會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明明這都是她強加給我的災難，我不願意承受，也不能承受。

“她是我媽，你讓讓她怎麼了？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說話嗎？她心臟不好。”林翔話一出口，我就聞到了火藥味兒。

我不想爭吵，還沒開口就被釘在了恥辱架上。在林翔眼裡，我欺負了婆婆的惡媳婦。他們母子是一體的，而我就是一個外人，無法享受同等對待。

“她還不是為了我們好，還不是為了想我們早點生個孩子。”林翔的話戳中了心窩子，無論什麼事情，拐幾個彎總是能夠落在生孩子的事情上。

這似乎成了拿捏我的一個把柄，握著它，我永遠無法翻身。

“生孩子，又是生孩子。你想生就去找別人生，想生多少生多少。”我一氣之下脫口而出。

05，

沒想到，一語成讖。

林翔逼著我跟他離婚，扔下離婚協議書就走了。桌子上的玻璃杯還保留著他的體溫，他決絕的眼神如同利刃，試圖斬斷我們之間的婚姻紐帶。

“嘩啦”一聲，一隻攥緊的拳頭迎面揮在了鏡子上。鏡子裡的我，雙眼紅腫，頭髮凌亂，一張臉顯得支離破碎。

那一刻，林翔、我媽、婆婆、閨蜜……很多人都湧了出來，一個個圍著我轉。

“你要一輩子好好愛我，只愛我一個人。”

“我保證。這輩子只愛李曉燕一個人，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曉燕，你嫁那麼遠，以後被欺負了怎麼辦啊？”

“你嫁過來，要儘快給我們老林家開枝散葉，生孩子。”

“你就傻吧，你是生育工具嗎？你是一個人啊！”

……

天旋地轉之間，我耳邊轟然一響，隨後什麼都不知道了。再次醒來時，我正在醫院。是林翔回家收拾東西時，發現我暈倒在衛生間，隨後把我送到了醫院。

“你別做傻事。有些事情，我也沒辦法。她懷孕了，是個男孩。”林翔勾著頭，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恭喜你。喜當爹。”我抿著嘴唇，咬牙切齒道。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利刃，我想林翔已經在我的目光中被砍成肉泥。

是炫耀嗎？是為了讓我死心？是為了儘快擺脫，跟我離婚？還是勸我不要做無謂的掙扎，表明自己一定要離婚的決心和意志？

籌碼。我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籌碼跟一個影子競爭。她懷孕了，是個男孩子。她握著我求之不得的籌碼。我除了婚姻之外，一無所有。我可以批判她不道德，可是我不能不承認自己的失敗。

一個小三堂而皇之地捧肚上位，不久之後，她生下孩子，成為林翔的妻子，孩子的媽媽，她的過去不會再被提及。我會被永遠埋在過去的塵埃裡，再也不被提及。

06，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世界陡然清靜了。生老病死，每天都在醫院輪迴上演。看著一個個陌生的臉龐，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緣分不能強求，求來求去最後會變成仇人。人來這世上走一遭，是一場自我的修行。我們曾經深愛過彼此，擁有過彼此留下的最美好的回憶，此刻，放手也許是最好的成全。

天大地大，生死最大，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出院後，我火速辦理了離婚，然後委託房產中介賣掉了房子。然後一個人駕車出去旅遊，先到了西安，這是見證我和林翔愛情的地方。既然要割掉過往的糾葛，就好好地做一個告別吧。

療傷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我一路走一路拋掉過往。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覺得身心變得輕鬆起來。

回到老家時，已經是半年後。我媽一把把我摟在懷裡，哭著說：“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生怕刺激到我的情緒，我媽和我爸小心翼翼地不敢提及林翔半個字。我看著難受，最終還是挑破了窗戶紙。

“人各有志。他想要孩子，我生不了。你看，談不攏，就散了夥唄。”

“閨女，咱不著急。媽可認識一個好中醫，讓她給調調。”我媽抹著眼淚，抓住我的手不放。

為了把我留下來，我媽拼了命地讓我相親。為了滿足爸媽的心願，我硬著頭皮赴約。

相親的結果可想而知。匹配過各項條件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喝著咖啡，電子掃描著彼此，就算有點好感也會被莫名其妙的氣氛吞噬大半。

離過一次婚的女人，相親物件可以選擇的不多。要麼年紀比我大很多，要麼帶著孩子，要麼相貌古怪，搞得我納悶，相親隊伍裡是不是沒有了正常人類。

07，

孫立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他跟帥不靠邊，矮胖的身材，穿著一件灰色夾克衫，眼睛很小。他是程式設計師，一天到晚地鑽在電腦裡。他話不多，總是微微笑著。

談不上好感，也不討厭。兩個人就這麼不鹹不淡地處著。發現孫立靠譜是因為一次我跟朋友聚會，不小心喝多了酒。怕父母擔心，就打了個電話給他。

不到半小時，他氣喘吁吁地趕來。二話不說，把我扛進了車裡。然後，一路黑著臉把我帶到了他住的地方。

一路顛簸，剛到他家我就忍不住吐了。一個身影在眼前晃動，我以為是林翔，拉住他不放，稀里嘩啦哭了一場。

酒醉的時候容易吐真言。離婚的傷藏在心底，不經意間就跑了出來。

孫立看到了我的傷痛，也見識了我的狼狽。

第二天，我看到自己完好無損地躺在床上，深深為自己感到汗顏。也不由地懷疑自己的魅力，難道我不能夠吸引男人了嗎？

“你喝多了。我不會趁人之危。”孫立正襟危坐，儼然一副君子姿態。

“是嗎？那是你不知道我的厲害。”我們正式在一起的時候，我揭掉了他的正經面具，他變得越來越可愛。當然，靠譜是他的底色。

“我生不了孩子，你能接受咱們再繼續。”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孫立捧著我的臉，認真地跟我說。

曾經的我以為不能生孩子，是我的原罪。我像個罪人一樣緊緊關上了心門，不敢問及感情。我自卑地龜縮在保護殼裡，不敢也不願意嘗試。

孫立質樸的話像一把巨斧劈開了我的保護殼，讓我看到了陽光和希望。

08，

我覺得孫立是上天給我的最好的禮物，讓我這輩子還能繼續幸福。

可我沒想到，上天會如此優待我。

結婚一年後，我居然懷孕了。孫立喜極而泣，我看著檢查單，不敢相信。

孫立開始並不希望我生孩子，他在醫院詢問醫生很多遍，確保了我的安全之後，才聽從我的意見。

我成了重點保護物件，下個樓，不能並排行走。他走在前面，讓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孫立對我好，他知道孩子是我的執念。既然我決定堅持生下這個孩子，他就會盡最大的努力來保護好我，護我周全。

我想那個拍照片的人應該就是孩子的媽媽吧。

孫立的拍攝範圍內，我穩穩地佔據C位。即便我不願意，他依然會把我捧在手心裡。

第一段婚姻裡，我曾自暴自棄，把自己放逐在最卑微的角落裡。為了滿足別人的需求，我委曲求全地掙扎了許久。

第二段婚姻裡，我自信開朗，讓自己活在最耀眼的光芒中。我只為自己活，不為證明什麼，只為了自己過得更幸福，也讓身邊人的更幸福快樂。

每個人都沒有錯，不是時光改變了你和我，而是在時光流逝中，我們學會了各自成長，讓自己變得更加美好，完成了一段段自我的修行。

無論再多艱難困苦的時刻，都總會成為過去。黎明總會衝破黑暗，忽然把你拽入到陽光下，沐浴感受著陣陣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