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樹,要幸福呀!
文 │億澄
我們家有一棵幸福樹,十年了。
它很神奇。
十年前它第一次到我們家的時候,我們並不知道如何照顧它,有剩餘的淘米水就澆一點,有時也會把剩下的茶葉水倒到花盆裡。那時候,它有四五根分支,每根分支上枝繁葉茂,翠綠蔥鬱,葉片沒有斑點。
結婚後,不知怎麼,總是流產,直到有一天,幸福樹開花了。
幸福樹的花是喇叭形狀的,顏色是白色的,又帶有一點點淺淺的綠,很清冷、很孤傲的樣子。
我驚訝不已,激動地打電話給他,拍了照片給他看。
他也很激動,因為前一天他和朋友去普陀燒香,點了蓮花燈,許了願,結果第二天,幸福樹就開了花。
都說幸福樹開花是好兆頭。
那一年,我給三代單傳的他們家生了一個男孩。
生老大的那天晚上,他躺在簡陋的陪床上,睡不著,夜裡坐起來,開心地傻笑,對我說:我們有一個兒子啦!
老大漸漸長大,聰慧、敏感。
一年多過去了。我去外地出差,因為前後需要大約一週的時間,所以帶了個大大的行李箱。
在機場,我自己搬運很沉的行李箱,全然不知自己已有身孕。
回家後發現,幸福樹第二次開花了,一如既往,小小的、白綠色的、喇叭形狀的花。這一次比上次開的花朵數量略多一點點,花期很短,三五天就謝了。
我心裡想,是不是有什麼好事要發生?
半個月後,去醫院檢查,發現自己又懷孕了。
這一次,我們得了一個女兒。
一對“好”字,滿心歡喜。
再後來,我們的生活就從波瀾不驚到驚濤駭浪。
因為他堅決要離開。
幸福樹再次開花,我卻因為瘋狂再次懷孕,只是這一次,我必須把醫院檢查單上顯示各種指標都正常的那個健康胚芽,殺死。
我幾乎能聽到那個小小胎心生命起搏的聲音。但這一刻,我必須成為一個殺手,親手殺了他。
3月1日,一個冰冷的日子。
冰冷的器械伸入體內,把萌芽中的胚胎颳得乾乾淨淨;我睡在病床上等待麻醉過去的時候,摸到病床那鐵的、堅硬的、光滑的、冰冷的圍欄;我蓋了厚厚的棉被,卻抵擋不住病房的涼氣,那涼氣從四面八方而來,滲入我的每個毛孔,最終抵達我的心,把我的心死死凍住。
出了門診手術室,很疲倦,很餓,讓他去星巴克幫我買點喝的。
他問:“你要喝什麼?”
我看著他,說:“那麼多年,我去星巴克給你買咖啡,知道你喜歡喝焦糖瑪奇朵,但是我們去了那麼多次星巴克,你卻不知道我喜歡喝什麼。”他目光呆滯,沒有迴應。
那一年,幸福樹沒有再開花。
冬天到了,幸福樹枯萎得只剩下寥寥幾片黃葉,我剪了葉子,於是它只剩下一根土黃色的杆兒,像一個被剃了光頭的孩子,直楞楞地杵在陽臺的大花盆裡。
我動了鋸它的念頭。
我估摸著,它應該是活不過來了。
兒子央求:“媽媽,別鋸它,這可是爸爸最喜歡的幸福樹啊!”
他每個週末回來照顧孩子。父子倆給幸福樹鬆了土,施了肥,澆了水。
我則在他不在家的日子,每天清晨給葉片噴水,隔幾天的傍晚,又把它的根部澆透。它的葉片長出了黃斑,有了白色的小蟲,我查資料、問朋友,用抹布一片片地擦拭它的葉片。
我對幸福樹,既有期待,又沒有期待。
我對它再次開花沒有期待,但我又期待它活下去,我只是希望它活著。
在我們分開的第二年,幸福樹開出了前所未有的燦爛花朵:它連綿不絕地盛開,從五月的春天一直開到金秋的十月;它奮力地盛開,好像這是生命給予它最後一次機會,它必須緊緊抓住;它肆無忌憚地盛開,不管有沒有人給它澆水,不管有沒有人給它施肥,也不管有沒有小蟲在吃它的葉子。
就這樣,盛開。
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