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真的老了，開始擔心起自己的身體起來。很難想象，那個年輕時挑得起兩個麻袋的“女漢子”會被廚房裡的兩袋垃圾扭到腳踝。

自從妻子懷孕以後，母親就離開了從來沒離開的小城市，來到了我所在的城市。那個時候，我工作繁忙，早出晚歸，四五點鐘的太陽對我是較常便飯的事情，有時候一個月都見不到醒著的妻子。

我回去，妻子睡了，我上班，妻子還沒醒，但當我夜裡回來的時候，家裡的燈卻總是亮著，因為依舊還有一個女人等著你，那是我的母親，世界上最愛我的女人。

01.

所有做母親的人，都是膽小且勇敢的人，我很小就知道了。

小時候，家裡住在大山裡，上學要走十幾裡的山路，遲到了就要挨老師的罰站。一次我遲到了，害怕挨罰站，乾脆就沒去，爬到山坡上摘酸棗去了。

等到書包裡的酸棗摘滿了，天也快黑了，我在想，村裡的同學大概把我沒上學的事情告訴母親了吧，於是便不敢回家，一個人在山路上踟躕前行。這一踟躕，天就完全黑了，看不到路了，我害怕的哇哇大哭起來。

這個時候，我看到前面出現了一道光，伴隨著光的還有“轟轟隆隆”的恐怖聲音，我嚇得趕緊躲到一旁的石頭後面。這個時候，那道光近了，是一個女人，還在喊著我的名字，是母親。

我高興又膽怯地答應了一聲，母親“轟轟隆隆”地跑了過來，抱住我，大哭了起來，我才發現母親一隻手拿著一個手電，另一隻手拉著一大根乾枯的樹枝，那個“轟轟隆隆”的聲音就是那個樹枝發出的。

那一夜，我記憶最深刻的不是母親的眼淚，不是我捱揍的疼痛，而是那個樹枝的樣子。

後來我才明白，那個樹枝的作用是在壯母親的膽子，為母則剛不假，作為母親，需要勇敢，作為女人，卻也害怕。

02.

小時候，在家裡等母親的人是我。

我的家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山後是更高的山，山前是很清的河，最近的鄰居離著我家也有兩裡地。父親在我記事的時候就選擇去了城裡打工掙錢，母親就擔起了照顧家庭的全部責任。

每當放假的時候，我就成為了小夥伴中最“宅”的孩子，母親需要務農，沒時間照顧我，於是就選擇把我鎖在家裡。

我每天的三樣“工作”，就是寫作業、和狗一起在院子裡發呆、等母親回來。夏天的時候，天氣熱的出了門，屋裡也熱騰騰的不涼快。聽到大門的鎖響，我就知道母親回來了。可惜的是，迎接母親的第一個“動物”總是狗子，我只能排第二個。

母親總是扛個鋤頭，胳膊上挎著個籃子，頭上包著一塊毛巾，一張滿是熱汗的臉。她看見我，一腳擺開圍著女主人撒嬌的狗子，橫下鋤頭，喜滋滋地給我從籃子裡拿東西。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鎖響，和狗子跑過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一頭栽到地上的母親，面色蒼白，嘴唇淤青，怎麼喊也喊不起來，我趴在母親身上苦，狗子在母親身邊著急的打轉，七歲的我不知道究竟能幹什麼，只會哭，那是我這一輩子最無助的時刻。

後來，狗子的叫聲引來了路過的大嬸，那個善良的女人進了院子，幫我把母親扶到了屋裡。幸運的是，母親只是中暑了，沒有什麼大礙。

03.

你知道，哪個謊言是母親們最統一的一個麼？

後來，有人搬到了我家的旁邊，也算有了鄰居。鄰居家有一個可愛的女孩，於是上學也便有了伴。我的父親幹了幾年建築工地後，轉行做了一名廚師，我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名吃貨。

放學的時候，我和女孩一起回家，在半山坡走的時候，就能看到家裡冒起的裊裊炊煙，我知道那是在等著我回家的母親。

繞過幾道梁，跨過一道河，我就到家了，等待我的，除了那個最愛我的女人，還有童年裡最美好的味道。

蘿蔔脆，醃肉香，綠油油的菠菜，白嫩嫩的豆腐；白饅頭，大煎餅，大蔥蘸醬美，鹹魚過油香；地瓜軟，洋芋糯，掛麵"就蒜"好，玉米貼餅黃。

普通的人，普通的食物，要用普通的味道，來讓溫暖自己的胃，只是那個普通味道卻是世界上比山珍海味都美好的，而做出那個普通味道的女人，也是我這輩子裡最不普通的人。

說來可笑，我12歲之前沒有吃過一次鮮肉，吃的全是醃肉，因為不方便購買，一次要多買一點，又沒有冰箱，只能用鹽醃起來。

更可笑的是，我12歲之前沒有看過母親吃醃肉，她說她不愛吃。世界上的謊言千千萬萬，只有母親的這條謊言，全國統一且溫暖傷感。

04.

12歲，我人生的一道分水嶺。

那一年，我離開了家，進了城，成為了一個在城市生長的“農村人”。

一切都改變了，草屋成了租房，山路成了馬路，狗子沒了，村子遠了，只有母親還是在家等我，而我的生活裡也突然多了一個父親。

18歲那年，我上了大學，買了第一個手機。母親開始變得孩子氣起來，經常給我打電話，一打就是很長時間，我知道，電話那頭的母親在等我。

20歲那年，我有了女朋友，悄悄告訴了母親，母親開心得像個孩子，從此對於我的回家又多了一份期待，對於兒媳婦的期待。

26歲的時候，事業順風順水的我，結了婚，很快有了孩子。那一年開始，母親再一次離開了父親，來到了我工作的城市，開始了新的等待。

後來，我的職位越來越高，母親等我也越來越晚；有了二胎以後，突然厭惡了這種起早貪黑的生活，最終選擇了辭職。

辭職的那一天，我早早的回家和妻子、母親和孩子宣佈了這件事，妻子孩子歡天喜地，只有母親沒有那麼多的欣喜。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我看到餐桌上擺好了早餐，開開心心地過去吃，卻發現米粥煮糊了、水煎包餡沒放鹽，扭頭看到母親，發現她一臉憔悴，我發現可能母親等了我一夜，等我一個辭職的解釋。

心中一下子愧疚起來，把下一步的打算和她說了一下，不一會母親又無限歡喜起來，樂呵呵地忙進忙出，滋滋啦啦的聲音在廚房裡再次響起來。

你永遠也不知道，母親是在等一個人，還是等一段回憶，但是我們卻知道，那個人是自己，那段回憶也是自己。

母親，是世界上那個唯一不會真正生我們氣的人，仗著這份底氣，我們讓她等了我們這麼久。

母親，陪我們從小到大，而我們陪她從年輕到年老，直到成為我們生命中最幸福的人間煙火，頭髮花白，有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