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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比我大9歲。小時候看電影《英雄兒女》,大人都說大姐長得跟電影裡的王芳一模一樣,我很引以為傲。那時候片子少,這部電影每年村裡都演上一兩次,所以在電影片頭上記住了這個叫劉淑嫻的漂亮女演員,並且幼小的心裡天真地以為她就是我的大姐。

大姐從小就很懂事,性格溫順,膽小怕事,上了幾年小學便輟學了,原因嘛,父親認為女孩子遲早要嫁人的,能識幾個字,會看書寫信就行了,反正也念不出個名堂來。同樣的,妹妹也上到初中就結束了學業。那年月上大學中專什麼的都靠推薦,怎麼也輪不到普通人家的孩子,儘管父親是個生產小隊會計,在農村如果叫幹部也是低到塵埃裡的。十多歲的大姐當時肯定是很不情願的,無奈父命難違。不上學了就意味著家裡多了一個勞力,而一個勞力就可以每天掙得十來個工分,這個工分是用來年終分紅的。

事實上十多歲的大姐輟學後並沒有在生產隊幹上幾天力氣活,父親看著幼小的大姐內心還是充滿疼愛和內疚的,便憑著自己不錯的人品,託人進了村辦腸衣廠,這令和大姐同樣年紀的小女孩頗為羨慕,大姐也十分珍惜這份工作,在廠裡很能幹,廠長和主任都十分賞識,工友之間相處的也十分融洽。記不得大姐是哪年進廠的,反正從靦腆害羞的小姑娘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直到出嫁,大姐沒有一天離開過腸衣廠,甚至出嫁的前一天還戀戀不捨地堅持上完最後一天班。所幸的是大姐在廠子的收入年終前要撥到生產隊換算成工分的,她的工分足可以抵過一個壯實男勞力的最高值,甚至還有些富餘,這個餘額自然成了大姐的體己錢,而大姐平日也不捨得把體己錢花在自己身上,時常給爺爺奶奶弟弟妹妹們買些好吃的,所以到月頭上老人孩子都盼望著能得到大姐的一份驚喜。儘管當時生產隊的分值低到以幾毛幾分計算,但一個勞力意味著能分到更多的口糧,蔬菜甚至柴禾。對一個九口之家來說,大姐的工分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足可以讓緊巴的日子過的寬鬆一點。這也是父親內心略顯自私和時常驕傲的一點。

腸衣廠的工作是把軟塌塌的羊原腸加工成麵條一樣的鹽漬成品,這其中有若干程式,從頭到尾是離不開水和鹽的,整天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作,手和腳是最受傷的,長時間在水中浸泡,在鹽中醃漬,大姐的手總是白白的沒有血色,手指肚是癟癟的,並且不能有傷口,否則那滋味可想而知。腳由於長時間穿高筒雨靴,不透氣,也是捂得沒有血色。所以每天下班回到家,大姐的手腳總是很長時間才恢復血色,身上也總是一股濃濃的腥味兒,即便換了衣服也還是有一絲腥氣在家中彌散,彷彿是浸到面板裡的。站到人群裡大姐總有些不好意思,村裡人習慣了這種氣味兒,也沒人會嫌棄。如果出村大姐從不敢到人群中去,好在從小到大她出門很少,也避免了好多尷尬。所謂入芝蘭之室,而她自己根本聞不到自身氣味兒的。

腸衣廠的工作還不是大姐一天忙碌的全部。早上,天上的星星還未退去,大姐就蹬上大雨靴踢踢踏踏的上班去了,那聲音感覺整個身子是裝進鞋筒裡的。下班後也並不輕鬆,夏秋季節,下班後拿塊餑餑背上草筐就去為羊打草,到了冬天,又背上筐子帶上爬子,摟上一筐柴禾,柴筐背在身上,你簡直不知道頭在哪裡,冬天費柴,這柴是用以彌補燒柴的不足的,給寒冷的冬天儘可能增加一點溫暖。

25歲那年,大姐出嫁了,嫁到了50裡開外的北釗村。嫁女對父親是一種莫大的打擊,大姐結婚前那幾天,父親儘管臉總是掛著笑,但進進出出,坐立不安,看的出父親內心是焦躁的。一則是父女之情,一則是大姐小小年紀就掙分掙錢養家,這種付出對做父親的來說更是一種負擔的減輕,瘦小的肩膀能分擔一份本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承受,我猜想父親對大姐是充滿憐惜甚至感激的,內心的不捨是可想而知的。

儘管不捨,嫁妝的置辦還是盡了父親的最大努力,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對樟木箱子,還有好幾套被褥等生活必需品,這在當時已經是比較奢侈的了,父親是想用嫁妝彌補二十多年父愛的不足。廠子也贈送了禮品,有一座當時很少見的石英掛鐘,還有一面尺半見方的鏡子,看的出大姐在廠子表現還是十分出色的。婚車是現在年輕人不能想象的,一掛馬車,車廂上圍上拱形蓆棚,箱子被褥也隨人上車,其他小件由送親的親友騎車帶上。看著大姐上了蓆棚馬車,父親不敢直視,迅速把頭扭向了一邊。

大姐結婚後,父親曾不止一次對我們哥幾個說,你大姐不容易啊,打小就受累幫著爹媽過日子,你們過好了,千萬不要沒良心。遺憾的是我們並沒有像父親期待的把日子過的紅火,自然也沒有給予大姐太多的財物接濟。但大姐是要強的,日子雖不很富裕,但也是幸福美滿,也從不要求我們做什麼,只是踏踏實實過著平靜的日子。

日子平靜但心裡也總有惦記,父親去世後,年過八十的老母親耳背記憶也差,打電話時常打鑔,兒女們不放心想輪流侍奉,任你磨破嘴皮子母親始終不肯離開和父親共同生活的老房子。嫁在身邊的小妹時常到家中忙裡忙外,乾的多話也多,娘倆兒時常拌嘴,這種互愛互殺使得在母親那裡小妹並不怎麼討好,況且在母親眼裡兒女們是誰也替不了誰的。而大姐卻是另一番樣子,說著貼心話,即便有時與母親意見不同,也很少爭執。因為不在身邊,母親對大姐的思念就越發強烈,無奈大姐只好隔上十天半月回孃家陪伴幾日。記性差的母親什麼都可以記不得,但大姐哪天來哪天走卻很清楚,平日裡計算著大姐來去的日期用以填充閒暇時光,每當大姐要離開回家時,母親的不捨是一頓數落,住這麼幾天就走,真沒良心。當然母親也不是真生氣,畢竟大姐還有一大家人需要照顧,母親雖然嘴上這樣說,心裡還是理解的。

65歲的大姐還算壯實,滿頭銀髮早已看不出當年王芳的影子。大姐在兩地奔波著忙碌著,儘可能減少著那份沉重的牽掛。大姐說,多陪伴對母女都是一種幸福,有娘在自己就是孩子。看到辛勞的大姐我有時心裡也十分心疼,而我能做到的只是在不忙的情況下開著我的小車一同回家看望老母親,感受一家團聚時經常而短暫的快樂。(2019年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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