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講述人：汪萍萍 年齡：35歲 |
01
“要不是你沒看好孩子，女兒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孩子在學校出什麼事，我第一個找你算賬！”
老公劉志高帶著咆哮的抱怨，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回了。
女兒菲菲只要在學校聽到同學喊她“醜八怪”，便會發瘋似地手腳並用“回敬”過去，不管對方是男孩還是女孩。
有好幾次，把對方的臉給抓破。
女兒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只因為我幾年前的一次小小的疏忽。
02
菲菲兩歲那年，劉志高在外地工作，公公婆婆年紀大，沒辦法幫忙照顧孩子。
為了給老公減輕負擔，我留在老家除了養些雞鴨，也種點菜，經常拿去集市賣。
這天見菲菲睡得正香，按平時大概得睡上兩三個小時，我便到菜地摘了滿滿兩簸箕的菜，送到鎮中心幾家開飯店的。
賣完我便急忙趕了回去，可還沒到家，就聽到鄰居說我家出事了，著火了。
遠遠便見到餘煙，回到家發現火已經滅了，著火的只有房間。
想到孩子還在裡面，我馬上衝了進去。
當時正傍晚，天剛黑，房間沒有燈。
我哭扯著嗓子，喊著孩子的名字，可是房間裡半天沒有迴應。
03
沒多久我便癱坐在地上，心想這下完了，孩子沒了。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有人喊我名字，是大嫂。
大嫂連忙扶我起來，“你大哥已經把孩子送去醫院了，孩子沒有生命危險，只是……”
大嫂沒有再說下去，聽完這話我整個人一下子驚醒，也沒有過多追問大嫂具體情況，便急忙趕去了醫院。
大哥在門口，堵住我說：“妹，你要有心理準備，孩子燒傷嚴重！”
推開房門，只看到一個身體被纏著繃帶的小身軀，我哭喊著轉頭問門口的大哥，“這不是菲菲，哥你一定是搞錯了！”
大哥默不作聲，我呆呆地立在那好幾秒鐘。
馬上便又慌亂地跑回病房，抱著還在昏迷當中的女兒，“菲兒，你醒醒，都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不好！”
04
劉志高當晚從外地趕了回來，見女兒之前，先是給了我一巴掌，惡狠狠地瞪著我，“女兒有什麼事，我一輩子不會放過你！”
看著整個人包裹著像“木乃伊”的女兒，沒等我緩過神，又是一巴掌，“看你做得好事，……”
不管我挨多少巴掌，都認了，這都是我的錯。
劉志高哭了，這也是我第一次見他抹眼淚，嘴裡不停在唸叨，“怎麼會這樣？……”
我也在旁邊不停抽泣，大嫂安慰說，“醫生說了，孩子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聽到這話，我們兩才慢慢平靜下來。
接下來是抗感染，女兒身體機能算是恢復得不錯。
05
在拆繃帶那天，我和劉志高還是被嚇到了。
女兒脖子以下燒傷一大塊，大腿外側也有大塊燒傷，還好臉部只有燒傷很小一塊。
看著還只是兩歲半的女兒，遭這麼大的罪，我真恨不得燒傷的是自己。
劉志高可能很早就接受了這一事實，當天反而格外的冷靜。
只是自孩子出事那天起，他好像變了個人，對我只有仇恨。
06
劉志高再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帶孩子，老早把外地的工作辭了。
等到孩子出院，他才在縣城找了份工作，早出晚歸，每天都要確認下孩子是否沒事。
出院半年左右，女兒傷口感染。
還好發現得及時，馬上送去了醫院，這才躲過一劫。
只是這次我被劉志高“教訓”成重傷，我無話可說。
07
這些年我都活在愧疚裡，甚至覺得沒臉見孩子。
我經常想，等菲菲以後長大了，知道要美了，會如何看待我這個媽媽！
我的擔心沒想到應驗得這麼快。
那天菲菲哭得嗓子都快啞了，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她硬是不說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哭。
這事過去就過去了，我也沒太在意。
只是後來和街坊聊天，才知道那天是隔壁家小男孩，說我們家菲菲“醜八怪”！
得知這事的劉志高，跑去找鄰居理論，最後把鄰居打成骨折，賠了不少醫藥費。
08
女兒越來越敏感，也越來越自卑。
害怕去人多的地方，話也越來越少。
對女兒，對老公，我充滿了愧疚。
一邊想著給女兒更多的愛，一邊又想著給劉志高再生個孩子，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
女兒四歲那年，我真的如願懷孕了。
09
劉志高對我的態度緩和了一些。
只是上天愛開玩笑，孩子沒保住。
再次懷孕，已經是兩年後的事，這次我特別小心。
但事與願違，這次孩子依然沒保住。
自那次之後，就再也沒了好孕。
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我今後不可能再懷上孩子了。
這事我一直不敢告訴劉志高，怕他接受不了。
10
這天也不知道是誰在劉志高耳邊煽風點火，說我不能生了，他硬拉著我去婦產科醫院檢查。
收到結果，劉志高半天沒有說話，只是捶著胸口嘆氣：“真是作孽，老天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天之後，劉志高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動手，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家。
看著慢慢長大的女兒，我都忍了。
很快，劉志高被公司炒了魷魚。
他整個人頹廢到了極點，而我又根本沒辦法安慰他，他見我就沒好臉色。
11
劉志高不工作，但這個家還等著米下鍋。
我開始留意工作，鎮中學門口新開的一家飯店要招人。
我馬上去店裡應聘，順利得到了這份工作。
不過我向店家提了個小小的要求，店裡中午和晚上得管我女兒的飯，錢可以從我工資里扣。
因為此時女兒正在讀四年級，我不能影響她的學業。
而我的工作時間從上午十點開始，到晚上八點結束。
12
這下總算解決了目前的當務之急，而至於劉志高我根本管不動。
日子一天天過，但女兒跟我的話卻越來越少。
我很清楚，如果我強硬地要求女兒跟我溝通，恐怕只會事與願違。
我想到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透過寫信跟女兒溝通。
對於我這樣初中畢業，好多年沒動筆寫字的人來說，寫信談何容易。
但為了走近女兒，我必須邁出這一步。
13
當晚便去店裡，買回來一本信紙和一些信封。
開始寫人生的第一封信，遇到不會寫的地方，乾脆就用拼音標出來。
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寫了也才大半張信紙。
大概意思，就是想告訴女兒，媽媽愛她，不管遇到什麼事，媽媽永遠在身邊陪著她。
雖然只寫了一張紙，但我還是很莊重地把信摺好，放進了信封。
最後在信封上寫下了“永遠愛你的媽媽！”
早上趁著女兒還沒起床，我把信偷偷塞進了她的書包。
14
原本以為很快可以收到回信，可過去一個星期了，孩子像是什麼也沒發生。
想想自己也是太天真了，孩子平時不怎麼和我溝通，怎麼可能一封信就拉回彼此的關係。
接下來每週我都寫一封。
寫飯店裡發生的、寫家裡的雞鴨、寫她過生日想要什麼禮物，寫什麼時候想去外婆家玩……
孩子依然沒給我回信，只是我開始察覺到女兒正在慢慢變化。
那天中午，店裡吃完飯，她跟我說了句：“媽，我回學校了！”
雖然只是很簡單的一句，但之前孩子可是從來不說這類話的。
15
大概半年後，這天，我從上衣口袋摸到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有字。
紙是從作業本上撕下的，看得出來女兒寫這封信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開頭是“親愛的媽媽”，結尾是“永遠愛您的女兒——菲菲”。
信的大意是，媽媽工作辛苦了，她會好好讀書，考上好的大學！
這天中午，菲菲放學回家吃飯，見我便會心一笑，我也笑了，並沒有說過多的話。
但我很清楚，這麼多年來，我和女兒算是真正走近了一些。
16
接下來我依然每週寫信給女兒，而女兒也開始每週給我回紙條。
今天在口袋，下次在抽屜，再下次在鞋子裡……
最近寫給女兒的信，我提起了他爸爸，我很明確地告訴她，爸爸會變好的，媽媽和爸爸永遠都會愛她。
隔了一週後才收到女兒的回信，女兒向我道歉，請求我的原諒。
因為她把信給她爸爸看了，還把之前我寫給她的所有信都給她爸爸看了。
這或許並不是壞事，這權當是劉志高了解我和女兒的一個入口。
讓他明白這一年多以來，我和女兒都經歷了什麼，我們都有哪些心事。
17
記得那天是週日，學校放假，店裡也放假。
我想著總算可以睡個懶覺了。
可一大早就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還以為家裡進賊了。
起來一看，劉志高在廚房做早餐，這可是結婚十年來頭一次。
看著煎得黑糊糊的雞蛋，還有鍋里正煮著的不知道是什麼的黑暗料理，我不禁笑出了聲。
只是那天的早餐，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18
上午，劉志高跟我談了很多。
已經記不清他中途給我說了多少句對不起。
他說當年發生那件事，他也有一半的責任，說我既要照顧孩子，還得想著幫家裡多賺點錢，是他自己沒本事照顧好家人，才讓這件事發生。
他說，“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的抱怨、我的拳打腳踢，你都一併收下了，沒有半句怨言。”
當他說到“這幾年，委屈你了，以後我再也不會對你發脾氣了！”時，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最後，劉志高跟我說，他第二天要去縣城報到，他在縣城找了份工作，待遇還不錯。
19
他勸我把工作辭了，專心在家帶孩子。
我說菲菲現在也已經這麼大了，很懂事，也不需要我怎麼操心，而且現在飯店裡的工作，我可以應付得過來。
很快，三年過去了，劉志高真的就沒有再向我發過脾氣。
女兒已經上初中，我從飯店老闆娘那，把店盤下，而劉志高已經是一家大公司的採購部主管。
這麼些年過下來，我慢慢體會到，
當不幸已經發生了，不要問自己為什麼難過，而要問自己怎麼樣才開心？
追問事情為什麼發生，其實是在不斷反芻痛苦，只會越陷越深。
當渴望生活發生改變時，不要總是問自己想要得到什麼，先問問自己能夠做到什麼。
很慶幸，我和家人邁過了這個坎。
目前對我和劉志高來說，最最重要的是，女兒現在正樂觀健康地長大。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