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又至,看著大街上各色各樣、琳琅滿目的元宵,我的心裡卻憑空生出了一絲悵然。事實上,我又想起了關於元宵的一些往事。
二十多年以前,在我們這個貧瘠的西北小鎮,物質資源十分貧乏。貧窮和拮据像是生了根發了芽一樣,滲透在生活的點點滴滴。
那一年,出嫁到省會的小姨,在元宵節將至時,幾經輾轉託老鄉將一些元宵帶回了外婆家。恰好那幾日我和弟妹在外婆家玩耍,自從見過這元宵,我們就彷彿丟了魂似的,每日都眼巴巴要看好幾回,多次央求外婆早點煮,大有不吃完元宵就不回自己家的勁頭。
外婆推諉不過,終於打算早點煮了給我們吃。
元宵本來就不太多,那天家裡人卻實在不少,從早上開始,我們幾個就不錯眼珠地盯著忙前忙後的外婆,唯恐自己少分了一個。
看著我們可憐兮兮期盼的目光,外婆沒到飯點就開了火,架上鍋,盛了水。
那時,北方的農村吃飯一般都是在炕上。那天,一如往常,不知流傳了幾輩,已經黝黑髮亮的炕桌放在正中,我和幾個弟妹及舅舅等人圍在桌旁殷切地等待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正在鍋中沸騰的元宵。
終於,元宵煮好了。按照人數,外婆給每人分了四個元宵。等待許久的我們一端上碗,就迫不及待吃了起來,原本喧鬧的屋子裡只剩下吸溜元宵的呼嚕聲。
直到十歲表弟不滿的哭聲突兀響起,大家的目光才從碗裡挪到了周圍。
原來,表弟吃完了自己的元宵以後,還想再吃,就撒嬌讓舅舅把自己的元宵給他一個。可舅舅不肯慣著表弟的自私任性,一直不肯給。看舅舅不為所動,表弟竟然伸筷子去搶。這下惹怒了舅舅,就給了表弟一巴掌,隨之表弟就大哭了起來。
看到這種情形,大家都有些無措。
為了止住表弟的哭聲,生氣的舅舅不情不願地把僅剩的一個元宵倒到了表弟碗裡,可表弟覺得自己捱了打受了委屈,一直不依不饒。
正當眾人不知如何是好時,外婆顫顫巍巍端來了一個碗,裡面變戲法一樣躺著兩個白白胖胖的元宵。她一邊哄勸著表弟,一邊把兩個元宵都撥到了他碗中。這下,得到意外之喜的表弟滿意了,又興高采烈吃起了元宵。
和無數個從前一樣,外婆適時地出現,完美化解了一場原本看起來不會善終的糾紛。
屋子裡恢復了先前的歡樂祥和,一家人又開開心心說笑了起來。沒有一個人去回想,明明按數分配的元宵怎麼會憑空多了兩個。
我卻止不住心裡的難受,因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兩個元宵是姥姥的。
全程都在照顧家人吃元宵的姥姥,其實到最後一口元宵都沒有吃上。
當眾人端起碗吃自己的元宵時,姥姥把自己碗裡的兩個個偷偷給了她最疼愛的外孫,也就是我。後來,表弟哭鬧後,她又把剩下的兩個全給了表弟,而從前忙碌到最後的她只喝了口沒有任何味道的元宵湯,就當是吃過元宵。
看著全程陪笑,一臉慈祥隨我們玩鬧的姥姥,我的心裡無端的疼痛。姥姥也是人,也生了張愛吃新鮮吃食的嘴,可為什麼她只能喝口湯了事。
我恨表弟的任性自私,也恨當時所有人的理所當然,可想到自己當時也接受了那兩個元宵的饋贈,覺得自己和他們也沒什麼不同。
這件事在我心裡終成了一個死結。自此以後,每當再看見元宵,我就會想起當時的那一幕。也就是從那時起,任是再軟糯香甜的元宵,吃到嘴裡都有多多少少的苦澀滋味。
哪怕之後,大家的生活都寬裕了起來,姥姥櫃子裡好吃得再沒有斷過,我心裡的那份遺憾卻始終無法消失。
即便是在姥姥去世後的多年,依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