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有兩種人物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是教科書裡推崇的那些英雄形象,如潘冬子、雷鋒、劉胡蘭、楊子榮等。待把他們拍成電影,搬上銀幕,真的就是那種濃眉大眼、英姿威武的人物,和自己想象的樣子大體相近,內心無比信服、仰慕和喜悅。所以,一旦有這種形象的電影放映,我們一幫小夥伴們便瘋了一般蜂擁而去,一遍一遍感受自己心目中燦爛人生的光芒和火焰,那是一種爽朗加甜蜜的感覺。
一是來自於廣播、說書人講評,以及自己想方設法找來的故事書中讀到的大人物的英雄片段,如曹操、諸葛亮、秦瓊、岳飛、宋江等等。如果有幸從銀幕上能看到他們的真實面目,更覺得滿足和歡愉。
不知來自於什麼樣的邏輯,那時候我們就認定,只有他們所經歷的一切才叫人生,人生就應該是這些大人物、英雄們演繹的高尚故事。隔壁的,對門的,隨便路上相遇的一切人,都只是活著的普通人,他們沒有人生,他們的人生就是隨便活著。以至於自己內心暗暗呼喊,將來長大成人,絕不做像某某、某某那樣的俗人,成為人堆裡一名充數者而已。
多虧有一個叫路遙的作家,多虧他寫出那部叫《人生》的書,把曾經我們對人生的概念一錘子擊得粉碎,瞬間腦子裡一片茫然。
那時的條件一般,依稀記得是在十分昏暗的燈光下,一直到大半夜才讀完了那本書,有些地方讀了好多遍,不是在咀嚼語言美,而是在為人物坎坷、尷尬遭遇感到惋惜、揪心,甚至難以置信!比如像高加林被辭退、無奈又跌落在黃土地上,劉巧珍被遺棄、一腔熱切期望化成泡影等。讀到這些起伏較大的情節,心中便感覺憤憤難平,喉嚨腫脹,眼眶溼潤。
高加林是文學裡的典型,放到生活中,放到大千世界裡,他就是芸芸眾生的一員。他的人生追求,他的苦難坎坷,他的愛情期待,就是那樣普通,來的那樣自然,來的那麼恰如其分,就像日出日落一樣,平常得讓人記不得。劉巧珍同樣也是,她的愛是高尚的,她完全可以對自己的所愛、所望,充滿期待和想象。但是這個世界的魔幻之處就在於,我們預設好的目標會遭遇無法跨越的鴻溝,未曾想象的道路卻平坦如昨,總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在眼前,一次次的兩難選擇在搓揉著我們的意志。歡愉也罷,悲傷也罷,這就是無法抹去的人生歷程。
路遙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人生不單是大人物的大課題,人生也是小人物的小故事。那些波瀾壯闊的大時代,勾勒出人生的壯美。同樣,生活中的酸甜苦辣鹹也是人生裡的血和肉。
以高加林為主角的一大把普通人,充斥在《人生》場景的角角落落,這些小角色、眾生相的情感世界同樣可以折射出人生的真諦。頓時,我們明白了,人生是大主題,人生也可以是小世界。只要是我們認真經歷過的,用心體會了的,都是人生,配得上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段傳奇。
用心經歷的,踏實走過的,都配叫人生。
是那些很會創造的人,把《人生》搬上銀幕,使更多的人見識了別人的人生,從而珍惜他們自己的人生。我們不再活在故事裡高大上人生的罩影裡,而是活在自己人生的光芒中。每一個人生都是獨立的,每一段人生都是唯一的,是生活把所有的人生揉在一起,便成為一團火焰,給我們照亮向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