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事時起,身為女孩的我和弟弟就被媽媽送到了外婆家裡,爸爸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個陌生的符號,可以說,在我的記憶裡,他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在我五六歲時,有一天,外婆對我說,你爸爸要來了,把我興奮的手舞足蹈。可是一直到晚上,爸爸還沒有來,我就在漫長的等待中,進入了夢想。等我被吵鬧聲驚醒後,看到外婆和媽媽都在嚶嚶的哭泣,外婆就坐在我的床邊上,媽媽在堂屋裡雙膝跪地,滿身血淋淋的,對面站著一個手拿鞭子的男人,對媽媽又打又罵,每打一下,我媽媽就會發出幾聲慘叫,最後,男人摔門而去。外婆哭著對我說,那個拿鞭子的男人,就是我的爸爸。
媽媽經常會到外婆家去看我,每次都會給我煮很多好吃的東西,給我梳頭,扎很漂亮的頭髮,所以我現在都留著一頭長髮。在我的印象中,媽媽留著齊耳短髮,淡淡的眉毛,經常穿著一身補丁衣服,她很愛笑,說起話來輕聲細語,至今想起來內心都倍感溫暖。媽媽總是來去匆匆,好像時刻有緊急的事要做,無論我如何哭著挽留,都無法讓她留下來陪我更長時間。我不知道媽媽要忙些什麼,外婆也從來不跟我解釋其中緣由,使我從小就體會到了一次次離別的痛苦。
有一陣子,媽媽好久都沒去看我了,我很想她,就讓外婆帶我去找媽媽。回到家裡以後,我看見媽媽正揹著一堆乾柴,佝僂著身子,匆匆的往家裡趕。那是正值深秋天氣,媽媽卻是邊走邊從臉上往下刮汗。我記得家裡的門檻很高,我不顧一切的跑出去迎接媽媽時,差點就摔倒在地。媽媽趕緊放下背上的乾柴,將我緊緊的摟在懷裡,說寶貝兒,你怎麼來了?我沉浸在媽媽的懷抱裡,那種幸福的感覺,至今仍記憶猶新,多少個午夜夢迴,是媽媽抱著我,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我總是哭著從夢中醒來,才知是南柯一夢。
在我七歲那年,媽媽和爸爸選擇了離婚,弟弟也突然從外婆家消失,我不知道弟弟是被送給了別人,還是跟著改嫁的媽媽一起生活。由於我那時候還太小,根本不可能想太多,只是簡單地覺得,媽媽肯定是不要我了,她找到了新的幸福的生活,我內心的難過是可想而知的。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一天媽媽突然出現在了外婆家裡,帶著我跟著一個表舅去了河南。在一個陌生人家裡住了十幾天,再次到了另一個人家裡住了一陣子,最後又去了一個陌生人家裡,第二天媽媽拋下我就走了,這一走就是36年。在這些年當中,我時常去到媽媽離別的路口,惆悵地想象著她走時的樣子,又夢想著她能從路的那頭向我走來,微笑著喊我寶貝摟我在懷裡,可是每一次我都是失望而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說不出的淒涼落寞冷。
這個家裡只有一個人,就是我的養父,我不知道他和媽媽到底是什麼關係,媽媽又為何把我留在他的家裡悄然而去,許多問號存在於我幼小的心靈裡。養父對我很不好,他脾氣拐孤,性情暴躁,天天對我大吼大叫,冷漠地驅使我幹這幹那,儼然我就是她的小丫鬟小保姆。我很快就學會了做飯,下地幹活,承受起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人生重擔,養父日逐一日的醉生夢死,我一邊伺候著他的衣食住行,一邊還要忍受他的拳腳相加。我成夜成夜的睡不好覺,每到晚上無邊的恐懼朝我襲來,我蜷縮在牆角,抖抖擻擻地期盼黎明的到來。我著了魔似的畫著一幅相同的畫,是媽媽拉著我的手,走在深秋萬木凋零的雨後的小路上,我把媽媽畫的很漂亮,像一個美麗的仙女。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永遠是這幅構圖,從來沒有改變過,我想用我的真誠執著,感動上蒼,把我送到親愛的媽媽身邊,永遠不要再分開。
等到我逐漸長大後,養父慢慢地也老了,他的殘暴的脾氣雖然有所收斂,但是比過去更加的慵懶成性,虛度光陰。別的孩子可以享受到的父母的寵愛,家庭的溫暖,對我而言,就是遙不可及的奢望,我是村裡那個穿著最破爛的孩子,別的孩子都有學上,我就在他們上學的時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地裡幹活,用稚嫩的雙肩,挑起生活的重擔。有一次我趴在學校教室的後窗,聽他們唱一首歌叫《世上只有媽媽好》,那句沒媽的孩子像根草,讓我心痛欲裂,淚雨紛飛,蹲在學校的後牆根上,哭了個昏天黑地,難以自制。在以後的生活裡,我經常會哼唱起這首歌,每次都是淚如雨下,哽咽到無法再進行下去。媽媽你在哪裡,是我在無數個白天后的黑夜,無數個黑夜後的白天,心裡追問最多的一句話。直到有一天我不得不承認,媽媽徹底把我拋棄了我,我又開始恨她,恨她把我丟在了這麼一個讓我嚐盡苦痛的貧窮落後沒有一絲溫情的地方。
到了十六歲那年,養父為了留住我,怕我跑了,不管他,要把我嫁給隔壁村一個男孩。我誓死不從,養父就拿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脅我,鮮血嘩嘩的往下滴,眼看越割越深,我只好同意了。那一刻,我向養父承諾,這是他給我選擇的婚姻,無論婚後的生活是否幸福,我也絕不會走爸爸媽媽的老路,為了孩子,我就是跪著爬著也要繼續走下去,不會離婚。我老公也是一個暴躁蠻幹的人,剛開始對我還心平氣和,到後來經常跟我耍小脾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在外面稍有不如意,回來就是摔盤子砸碗,搞得家裡雞犬不寧。我印象最深的是1992年,我懷上了大兒子,老公做皮蛋生意,一下子賠了三萬多塊錢,欠了一屁股債。那時候這些錢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就是一個天文數字,讓我們貧窮的生活越發的雪上加霜。
到了過年的時候,家裡連買肉的錢都沒有,老公成天在家裡發火吵鬧,把我蒸的饅頭掰的粉碎扔到牆外面。我躲在房間裡大放悲聲,哭了好長時間,應該是我人生當中哭的最痛的一次,養父逼婚的時候我都沒有哭的那麼傷心。但是我不怪我老公,就是無論他怎麼鬧怎麼發脾氣,我就是不和他計較,我知道他在外面也不容易,我對她更多的是包容和理解,以及無怨無悔的支援。後來老公進了一個廠子裡面跑業務,我在家裡也做些力所能及的掙錢的活路,慢慢的就把債務還清了。後來我們就開了一家養雞場,最多的時候養了有4000多隻雞,每天從我手裡都要過幾千斤的飼料,忙得不可開交。每天老公都會去購買很多的豬的下腳料,煮熟了以後在絞肉機上絞碎餵雞,有一次不小心,我的食指和中指捲進了絞肉機,手指頭只剩下了一半。
日子過的很忙很累,但我從來沒有心生後悔,沒有想過離婚, 我和老公一起齊心協力,為美好的生活奮鬥打拼。如今我們在城裡買了新房子,大兒子已經大學畢業,找到了滿意的工作,兒子也考上了重點高中。我沒有複製爸爸媽媽的悲劇,給孩子們創造了幸福的生活,我用自己的努力堅守改天換地,逆轉了悲劇人生。我逐漸的體會到做為一個母的艱難,現在我對媽媽已經沒有恨了,對她更多的是擔心,不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麼樣了,到底在哪裡,他是不是和弟弟生活在一起,弟弟怎麼樣了。帶著這些一連串的疑問,我曾經兩次到四川老家去尋找,但是因為對老家地址的缺失,都是失望而歸,最終不得不求助於電視臺,幫我尋找他們。
《等著我》欄目組跋山涉水,經過一番辛苦的尋找,他們找到了我外公外婆家,可是二老已經去世多年,慶幸的是我舅舅還在。他們從舅舅處得知,我們姐弟當年是和媽媽一起被拐賣了,他們還一直以為我們生活在一起,這些年從來沒有停止在全國各地的尋找。很遺憾的是,始終沒有得到我媽媽的訊息,欄目組卻意外地從浙江溫州找到了我的弟弟,當弟弟從門裡面走出來時,失散三十六年的我們,緊緊的抱在一起,痛哭失聲。從弟弟口中得知,他被拐賣到了浙江溫州一個農民家庭,慶幸的是,養父母對弟弟很好,他也一直在找我們,如今有一個漂亮的妻子,可愛的兒子,一個幸福的家庭。我和弟媳侄子擁抱在一起,瞬間來臨的巨大幸福感,又讓我哭了個我稀里嘩啦。
三十六年的尋找,上天總算沒有辜負我,讓我找到了親愛的弟弟,並且知道了他如今過得很好。我們姐弟倆不會停下尋找媽媽的腳步,我多麼的希望媽媽如今身體仍然健康康,過得很好,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有著幸福的家庭。生活給我苦難,我卻報之以微笑,踏著滿地的荊棘,我用雙手創造了自己美好的未來,迎接絢麗的彩虹。人這一生,只要自己從不服輸,那就沒有人能把你打敗,所有經歷過的痛苦挫折坎坷,都是未來美好生活的鋪墊,要相信所有的事情到最後都會變成好事,如果還不是,那它還沒到最後。
我在這裡要把最真誠的祝福,送給每一個人,願你們永遠快樂健康。可是我親愛的媽媽,你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