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離開子長的那天，岳父開車送我和二胖到車站。

下車時，二胖說了兩次：“爸，我們直接上去，你不用下來了。”但岳父並沒有聽，他把車停在火車站旁邊，幫我們拿了那個裝滿陝北八碗和羊肉的紙箱子，提到門口。

“你們先排隊，我提這個站在旁邊，等你們馬上進門時，我給你們遞過去，方便得很。”他說道。

箱子交到我手上時，我馬上進站，再一瞥，我看到他趴在了火車站門邊的玻璃上，抬手放在額頭邊，往裡張望。

那一刻，我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

因為家人在身後，所以我們底氣十足。

想起來，我爸媽也總那樣，每次離家他們總要送我，反覆叮囑，幫著拿東西。之前我也覺得年味淡了，但今年我突然明白，年味除了熱鬧之外，還有我們被大人呵護，被寵愛，被照顧的感覺。

年味變淡，因為我們在長大；尋找年味，從我們知道父母的好與不易開始。

不知道在哪一刻，我對生活裡的很多細節，逐漸有了可以共情的能力。很容易看到，也能輕易記住，有屬於我的理解，也許還會像今天這樣，轉變為筆下的文字。

今年因為疫情的原因，我在陝北過年。與我岳父朝夕相處二十多天，我第一次對他有了比較全面的瞭解。而此前，我們見面總是三天兩天，零碎聊幾句，印象不深。

人家都說丈人一般對女婿有意見，可能會刁難女婿。所以我第一次登門時，心裡忐忑不安，猜想他肯定全程黑著臉，不說話。

但真見面時，我知道我想多了。

他很熱情，會主動招呼人，簡單來講就是沒有架子，沒有長輩那種特有的端著的距離感。這種主動可以化解尷尬，一下子就把我懸著的心送回了地面。

我之前沒怎麼喝過酒，上桌時他主動幫我擋了幾次，告訴我給自己倒酒時倒少點，千萬別喝醉。

那是2019年，我們第一次見面。

02

說實話，我岳父和我爸還挺像，兩人都是司機，喜歡玩，喜歡打牌，性格隨和，不爭不搶。

但他們也有明顯不同的地方：我岳父的社交能力要更強一些。

回頭想我今年過年在子長待的這二十多天，無論是風土人情，還是家庭氛圍，都和我家完全不同。所以我開玩笑地和二胖說：這個年我就像參加了一個訓練營，學到了很多實用的東西，不虛此行。

如果說，之前我養成了獨立的習慣；那麼這次，我也學會了到了社會上之後，如何與別人相處。

用我岳父的話來講，就是：要活人，就是要跟別人建立聯絡，你把身邊的關係都維護好了，你的日子也就過好了。

他愛紅火，親戚朋友有事，他一般都在場。有什麼好東西，他會拿出來與別人分享，離得遠的朋友，他會直接把東西給人寄過去。

聚會的時候，他是牌場和酒場上最靚的仔。過年時去四爺爺家吃飯，我們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了他的吆喝聲。岳母和二胖說：“你聽你爸這聲音，就他嗓門大。”

打牌時，他的坐姿獨特。

如果是一把小椅子，他打著打著會盤坐在上面，像一尊佛爺；如果是凳子，他打完自己手裡的牌，還會去看左右的牌，腰一擰，脖子一探，方便得很。

前些天二胖下午出去和朋友聚會，晚上叫我也過去時，我正和浩浩（我小舅子），還有岳父岳母打牌。

正打得過癮，我心裡一百個不想去，但岳父說：“既然叫你，你就去吧，帶瓶酒，浩浩也去，幫你姐夫分擔一下酒。”

然後我和浩浩就出發了，帶了一瓶酒，幾個酒杯，一副撲克，本來還想帶骰子，最後覺得不好拿，就放棄了。

去了之後，人家問：“你們是來聊天的，還是來專門喝酒的？”

我們的意思也很明顯：“都行，你們隨意。”

不得不說，這份自信是在家裡練出來的，哈哈哈哈……

03

回岳母老家的那天，下午吃完飯，照例喝酒。

我坐在岳父旁邊，酒場開始後，他一邊玩牌一邊招呼我。玩了一會，大姨夫說他：“對對（岳父小名），好像就你有個女婿是不是？你們女婿丈人，父子兩個關係好得要死要活的，能不能好好玩？”

岳父說：“輸了我沒有少喝酒吧？這打牌一是一，二是二的，你好好喝就行了。”

晚上因為人多，炕上擠不下。十二點多，岳父怕我們睡不好，帶著我和浩浩到了旁邊的石油區隊。我們三人一人一張床，各自睡下，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早上他開車載我到附近馬鞍山大姨家，說我第一次來要好好看一看。到地方後坐了一會，然後他帶我爬了一個小土坡，站在上面給我講他之前的工作經歷。

原來以前他一直在山上開車，先開油罐車，再跑班車，來來往往，很多年。

從他的描述裡，我看到了生活並不是你活過的樣子，而是你記住的樣子。

第一次在外地過年，說實話，我很感謝他的熱情。小時候我見過很多嚴肅的長輩，不苟言笑，讓人心生畏懼。雖然現在我也不小了，但如果他也不苟言笑，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交往。

另外我也知道這份熱情裡的重視。

一個成年人，跟另外一個人有說不完的話，就是重視。

離開子長的前一天，岳父叫我和浩浩去山裡打泉水。回來的路上，他提到了開車，說我來這麼多天他都沒想起應該教教我。於是趁熱打鐵，回家卸下水之後，他找了一條車流不多的路，教我開車。

起步、換擋、轉彎、倒車，我很快就適應了，在那條大路上來回跑了幾次後，他又教半坡起步和側方位停車。

半坡起步還行，但側方位沒有了教練場的線條後，著實有點難。

最後開得我額頭冒汗。

04

媳婦家是一個大家庭，如果我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看，整個家庭重視社交、禮儀、教育和發展。在裡面成長起來的小孩，走到外面，都不會太差。

真的，好的家風，可以造福好幾代人。

以前我覺得「家風」這個詞很抽象，這次我算是親眼看到了。

除夕夜，春晚快完時，岳父組織我們五個人開家庭會議，說說自己過去一年的成績和不足，再講講新一年的計劃。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家庭會議，輪到我時，絮絮叨叨講了很多，最後也表示之後要保持好心態，穩步前進。

類似這樣的儀式，無疑都是反省和重新認識身邊人的好機會。

在我們中國的家庭中，長輩可以站出來進行自我批評的場面，真的不多。而這種長輩帶頭放下架子，敞開心扉的交流，可以快速拉近兩代人之間的距離，彼此更尊重，也更親近。

權威少了，自由也會相應多一些。

岳父很看重浩浩的學習和我們之後的發展，他經常說：“你們要好好努力，同時也要互相幫助，做對方的幫手。以後你們過得好，我們就過得好，你們過得不好，我就和你媽回山裡放羊去了。”

話說多了，就成了種子，生根發芽，成了我們的行為準則和價值觀。

講道理我們的家庭並不富裕，但好在家人不傳遞焦慮，每個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之後該做什麼。

這樣的氛圍也和岳父的性格有關，他屬於樂天派，知道自己的能力邊界，遇到事情時總和孩子說：“沒事，沒錢了和我說，我就是借，也能給你們湊到，都是小事。”

當然，他其實也沒有什麼錢，但這種安慰，能給人很多力量。

準備出發的那天，他再次問我和二胖：“你們還有沒有錢，要不要從家裡帶點？需要的話，我給你們拿。”

我們有。

「小結」

前兩天翻媳婦家裡相簿，除了收集了她很多小時候的醜照外，還看到了岳父以前的照片。

那時他二十多歲，正值生命裡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