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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的時候和一個高中時期很要好的同學兼室友小聚了一下。

十幾年沒見,彼此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不免唏噓。

酒至半酣,他突然問我:“你還記得高一剛開學的時候你託我幫你買鎖的事兒嗎?”

我說:“當然記得。其中有一把是壞的,你把好的給了我,壞的拿去找店主換。我們還怕人家耍賴你會吃虧,一屋子人全去了。結果人家客客氣氣,很爽快地就換了。為了避免尷尬大家只好假裝看攤上的雜誌。現在想想真好笑。”

他笑了笑說:“我不是說這個。我記得當時是你媽媽和你姨媽送你去的學校。然後聽到我和我媽說買鎖的事,你姨媽就託我幫你也帶一把。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你姨媽跟我說了好幾回,我都沒應聲。其實我聽見了,只是假裝和我媽說話顧不上答應。因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說:“我怕我買來了,你不給我錢。”

他抬起頭長嘆了一口氣說:“直到你姨媽說了句‘買回來我再給你錢’,我才答應下來。

“你大概覺得奇怪,一把小掛鎖當時不過兩塊錢,我為什麼會這麼在乎。也許對你們來說不算什麼,但那是我兩頓飯錢,是我媽在家一天的生活費……因為以前吃過給人捎東西要不回錢的虧,所以變得格外敏感而又謹慎。歸根結底一個字:窮。”

看著他眼裡隱隱約約泛起淚光,我知道他還有很多話要說,舉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他喝了一口啤酒,跟我說起了他這些年的經歷。

我上初中的時候父親得了一場大病。電影《我不是藥神》中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病,那就是窮病。對於這點我深有體會。

父親的病能治好,但是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那一病他有幾乎五年的時間不能做任何稍微需要用力的工作。同是農村出身,你也清楚,一個農村家庭失去主要勞動力的結果是什麼。家裡的擔子全落在了我母親的肩膀上,儘管她拼了命地在土裡刨,農閒時候還去打零工搞副業,但依舊入不敷出。

高中三年我一直拖欠學費。前兩年有個以700多分考上北大的女孩寫了一篇文章叫《感謝貧窮》,我很敬佩她。貧窮家庭出身的孩子,要麼非常自立自強,要麼就是非常自卑。那個女孩屬於前者。很不幸,我屬於後者。所以這麼多年我從來不感謝貧窮,而是發自內心地憎惡。

那時候我最怕看到總務科的老師出現在教室門前,因為那意味著我的欠費單來了。很感謝班主任和班長,每一次都是他們倆中的一個人接過來,找機會悄悄塞給我的。有時候你們相約出去玩一下什麼的我都不太敢參加,因為那樣意味著額外的花銷,母親的擔子又重了,而我也要節衣縮食。

高考我報的師範大學,不為別的,就因為學費便宜,每個月還有生活補助。

大學四年,我拼命學習,只為拿到獎學金。為了給母親減輕負擔,一到暑假我就想辦法出去掙錢。

每一次申請助學金對我來說都是煎熬,因為必須要把家裡的情況寫下來,當眾演講。你要說我死要面子也好別的也罷,但作為一個年輕人,誰沒點自尊心呢?每一次,我都感覺自己像被剝掉了皮,血淋淋地展示在別人面前。

更難受的是,不少家庭條件其實不錯的同學也去競爭這筆助學金。他們在演講的時候把自己的家庭形容得極其悲慘,下臺來便當作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來說。這對於我們真正的貧困生來說,用現在一句時髦的話講,無異於殺傷力和侮辱性都極其強烈。

這兩年看到新聞裡一些學校透過大資料分析幫助貧困學生的事,我真的很羨慕他們。但我不願自己的學校,畢竟時代不一樣了,而且學校也確實給了我很多的幫助。

現在回想起來,我大學四年雖然成績不錯,卻也枯燥無味。我有喜歡的女孩,卻不敢表白。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當一個人還掙扎在溫飽線的時候,是沒有資格去追求其他的。別人可以約她吃飯看電影送花送禮物,我沒有條件做這些。

不是和你吹牛,大學的時候曾經有兩個女孩子倒追我(這一點我毫不懷疑,我這個同學頗有一些才華,模樣也清秀,很有點那個時候韓星的範兒),但我不敢答應。不是不想,是不敢。

窮人不配擁有愛情。我連買一份像樣的禮物的錢都沒有。你能想象出去吃飯女孩子買單的那種窘迫嗎?儘管她毫不介意。但是我介意,因為我連自己想給對方的都給不了……

他的最後一句話深深觸動了我的內心:連自己想給的東西都給不了。在最無能為力的時候遇到了最想照顧一輩子的人,那種無力感我也曾經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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