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白開水
春節長假,一晃就過去了,明天我回長沙,後天上班。
晚上陪母親,邊烤火邊看電視。
烤火爐是四哥定做的,鐵桌面,鋪著紅色絨的桌布,很柔和,很暖和;煤爐接了根鐵煙囪管,從窗戶的玻璃穿過去,房子裡便沒有燒炭那種嗆人的味道。
電視可能上潮了,影象有點朦朧,還有很多的雪花點,一閃一閃的,母親說,“我從來不放,就放不出來了。”
母親平日裡不看電視。
可能也不是不看,一個人看電視,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我自己在家的時候,也這樣。
母親的聽力和視力,都不太好,我們給母親弄個電視,就是為了給母親解悶用的,一個人待著無聊的時候,開啟電視就有人走動的畫面,就有人說話的聲音,母親也就不會寂寞了。
父親走了之後,母親就一個人住,住了二十年。
母親自個當家做主,家裡家外什麼事都由母親說了算,母親很有成就感,我們覺得也不錯。
電視正播放一個抗戰劇,時不時有人開槍,砰砰砰地響。
母親在桌上的水果籃裡,拿了兩個桔子,放到我跟前,“你明天幾點鐘可以到家?”
我指了指牆上的掛鐘,“這個時候就到了”。
我一般買下午六點的高鐵票,到長沙七點多,坐地鐵到芙蓉廣場,步行過東慶街轉馬王街,八點鐘大概就到家了。
牆上的掛鐘,正好八點。
母親“哦”了一聲。
其實,在母親的生活字典裡,只有早上、上午、中午、下午、傍晚、晚上這些寬泛的概念詞,並沒有六點七點八點這些具體的時間點,所以母親可能聽不懂我說的“這個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
不過我並不在意母親是不是能聽懂,我只是想讓母親明白,我在跟她說話,我明天晚上就可以到家,這樣就夠了。
“你不上班就多住上幾天吧,哎呀,回來又沒有什麼東西吃。”母親把兩塊旺旺雪餅,放到我跟前,跟那兩個桔子,放一塊。
母親知道留不住我,我是公家的人,身不由己,明天回長沙,後天上班,我怎麼能在家裡多住上幾天呢?母親這麼說,只是出於不捨,只是出於牽掛,只是出於想跟我多說些話但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話。
我還沒回答,母親又接著自己的話說,“帶點菜吧,地裡菜又沒有了。”
在村子前邊的坡下,母親有好幾塊菜地。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母親從來沒讓菜地閒置過。
母親家裡的一個隔間,放著二十多個醃菜的罈子,剁辣椒,辣椒,酸蘿蔔,幹蘿蔔,酸豆角,幹豆角,酸白菜,乾白菜,蒜頭,藠頭,芋頭梗什麼的,五花八門。醃菜罈子旁邊的地上,堆滿了紅薯,南瓜,冬瓜,各式各樣。
每次我返回長沙之前,母親都讓我帶點她種的菜,一直裝到我皮箱裝不下為止。
我也從來不拒絕,這些菜,是母親含辛茹苦的勞動成果,是母親的賴以自豪的人生驕傲。
可能母親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她種的菜,這些菜能減輕我們在外謀生的艱難困苦。
然後,母親便圍繞自己最熟悉的菜地,以及與菜地相關的人和事,“菜怎麼樣,誰怎麼樣,雞怎麼樣,以前怎麼樣,現在怎麼樣”,足足說了一個多鐘頭。
這一個多鐘頭裡,我只是點頭表示同意,或者“哦”一聲表示我聽到了,基本上都是母親一個人在說話。
母親說的這些“怎麼樣”,其實我都聽過,都是些小人物,小情節,小故事,零零碎碎的。
母親從未出過遠門,在母親的見識裡,村裡發生的事,都是大事,都可以很有興致地講給我聽,我便聽了一遍又一遍,但我從來不打斷。
我知道,母親也只是想讓我明白,她在跟我說話,儘量多說些話,因為明天我就得返回長沙了,後天要上班。
下次回來陪母親看電視,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人在江湖,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