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人還沒有書包那麼高,我看著奶奶帶著五歲的堂哥去報名讀書,心生羨慕。
於是我盤著爸爸的褲腿開始哭啼,沒有人再陪我玩了,我也要和堂哥一起去讀書。
爸媽鬧不過我,便哄著我說,堂哥去報名,我可以一起去。但是他們知道,我當時才四歲,沒有滿五歲,是不能進學堂的。權且當做哄哄小孩子罷了。
幸運的是,老師看著我人小,偏偏不拒絕,收下了我這個最小的學生,也願意放縱我去學,從這時開始,我便踏上了學途,從此逐漸離開父母,獨立上完學,再到工作,再到長期駐紮到城裡。
他們不知道的是,從我背起書包後,與他們揮手告別的每一個早晨,都是我在長大,慢慢遠離他們的過程。
小時候他們為了瑣碎的生活,將所有時間都屈服於生活中每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裡,就算他們在我的身邊,也顧不上我。
所以我從小親眼看著父母過著艱辛的生活,計算著生活裡面的每一分錢,小心翼翼,省吃儉用供我讀書,艱難地撐起這個家,精打細算,然而也沒有收穫到家裡該有的歡愉,因為生活在他們努力之後,也還是那麼的難。
堂哥四年級開始被叔叔轉到其他地方去讀書,所以那之後的所有日子裡,我都是獨自一個人上學去學校,放學歸家。叔叔就算在外地工作,逢過週六日,他都會帶著堂哥和嬸嬸買一堆東西回來孝順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爺爺奶奶,度過兩天的週末時光。
那時看不透,為什麼叔叔一家要常常回來,明明在外地,還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卻總是抽出如此多的時間來陪父母。
爺爺奶奶從來不管我,其實我也樂得清閒和自由。
一個人讀書的日子裡,從來不敢轉身看,因為媽媽不會像現在的媽媽們一樣,送到學校門口,或者直接買學區房,千禧年剛來的年代,那時候的父母們都很放心地讓自己的子女們獨自出門上學,哪怕隔學校也有很遠,他們也彷彿從不擔心,有人販子,怕小孩子這樣那樣在途中出毛病,說不出來是他們心大覺得子女不會出什麼事情,還是覺得世界雖然這麼大,村裡永遠這麼小,就安下了這個心。
總而言之,無論是騎著單車趕時間抄小路,去走那荒無人煙的墳地,還是被媽媽送到空無一人的馬路上,我也算是安全地度過了自己的小學生涯。
以前,我多麼地想回頭看,媽媽一直在,還在等著我走她才會轉身,或者她可以帶著我一起過完那個墳地的小路,但是她沒有,她頂多目送我到家門口,或者送我到墳地小路的開始,就已經走了,我不敢回頭,因為回頭她已經往回走了,更不敢朝她叫道:媽媽,你可以等等我嗎?等我走了你再走…或者媽媽,你可以送送我嗎?送我到學校可以嗎?
但是我都不敢,她的時間好像永遠都那麼的寶貴,只要我起來,她就要開始圍繞著家庭忙活,那時候家裡養了豬,種了田,還有幾塊很大的菜園地。她要去尋找食物,打掃豬欄,做飯洗衣,操持著這家裡的一切。忙不完的農活,幹不完的家務。她那時為了生活而奔波,顧不得我。
我一個人走過荒無人煙的那一段小路也會感到害怕,也會狂奔,也怕遇到陌生的人。
我開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或許安全感也是從那段沒人送的時間裡,逐漸瘋長,一個人開始堆砌起了心裡的城牆,獨自鞏固,最後變成了金剛鑽的外套,脆弱不堪一擊的內心。
再到後來寄宿,變成了爸爸開始騎摩托車送我讀書上學,週六週日接送,讀高中放月假,一個月四天,媽媽開始了陪讀,他們還是為了生活而奔波,在我放假的時間裡,同樣讓我自由行走,只要不在危險的邊緣試探,認真學習,聽話懂事即可。
我學會了看人眼色行事,學會了乖巧懂事,我終於長大,然後做成了人人口口相傳的乖孩子,然而我卻並不快樂。
從讀書起,我和父母就已在被迫分離。在被環境所迫和父母提前分離的每個小事件裡,我的心自個兒越走越遠。
每一件類似分離的小事件在我和父母的身上不斷堆積,她們以為沒關係,我也以為無大礙,事實上,那條連線著我和父母最初開始的那個點,開始延伸成為兩條線,這條線的角度越來越大,最終都在走向各自不同的道路上。
他們一直走在給父母養老送終,撫養孩子長大成人,為生活所生活的道路上。而我,一直在走在遠離家,創造新未來的道路上,
我的父母的父母她們已經歸去,我已經長大,他們處在了只剩下等待子女歸家這樣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上,左右為難。
我步入中年,為了生活而奔波,他們同樣不敢朝著我們的背影喊:“停下來看看我吧。我需要被你們呵護,需要被你們看見,需要你們有可以用到我的地方。”“常回家看看吧。我在家裡等你。”這樣的話,因為他們自己知道,凡是要子女停下來,便是他們的錯,他們會愧疚,會自責,而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如今我終究還是延續了叔叔的行為和習慣,變成了他那樣的人。因為讀懂了此刻年老的父母已經越發地需要你,想要依賴你,讀懂了這是子女應該反哺的時間,讀懂了那時候叔叔歸家的心情。這就是一個迴圈離家再歸家的過程。
父母老了,他們在時刻盼望自己的子女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