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底的春節，我沒有坐上返程的列車 ，也沒有回家。而是陪筆筆一起過的二人世界，一直過到情人節次日，才一個人去了鄉下見父母。

我媽又有一肚子話跟我說，當晚我們孃兒倆的私房聊天，可以說資訊量巨大，一個暴雷接一個暴雷。

原來我們整個家族，包括我爺爺、伯伯、姑姑、叔叔，都已經知道了我的性取向，只不過沒有當面捅破窗戶紙而已。怪不得，這兩年見到他們，基本上都不再向我催婚了。

但形勢也並不容樂觀。

據說，小姨對我的事態度最強硬，心最狠。她覺得我現在無法無天就是因為父母太嬌慣。她曾經勸我媽，別再理我了，不如和我斷絕聯絡，就讓我一個人在外面漂泊流浪自生自滅好了，讓我過一過孤苦無依的日子，也許才能回頭是岸。

伯伯和叔叔呢，也覺得我問題很大，主要因為我是家族裡唯一一個被寄託傳宗接代使命的男孫，他們生的都是女兒，我弟弟又從小殘疾。爺爺雖然已經有了好幾個重孫，但都不姓肖。他們覺得作為肖家後人，傳宗接代是必須擔負的責任，也是對爺爺盡孝的分內事，為此還專門開過家庭會議。

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為爺爺考慮，不能太任性而為。爺爺已經85歲了，不能讓老人家最後還帶著遺憾離開啊。總之，各種道德綁架都架在了我脖子上。

可實際上呢，爺爺的態度根本就不和他們站在一邊。這麼多年來，爺爺從來沒有對我催過婚。在伯伯叔叔們催婚正熱的時候，他在一邊也從不推波助瀾。知道我的性取向後，前不久，他還曾經開導我媽，說這種事勉強不得，就算逼我娶了媳婦，倆人也過不到一塊去的，有什麼用呢？我媽對我提起這些之後，還感嘆道，沒想到老爺子比自己還開明先進。

爺爺去年來過一次我家，當時日日也在，我只說這是我朋友。當時他應該已經知道了真相，但也沒有多問，只關心了一下我的生活近況，略坐了坐就走了。這次春節爺爺是和我爸媽一塊過的，我回鄉時爺爺見我還主動問了我一句：“那個兒子伢怎麼沒和你一塊來？”

後來聽我媽說了那番話，既然爺爺什麼都知道了，於是我又去試探著問他：“那個朋友，現在還和我住在一起，我可以帶他到這兒來嗎？年節人多，會不會尷尬惹麻煩啊？”爺爺淡淡地回答道：“那有什麼不行的，只要他願意來，來了能開心，那就來。”

這我就徹底放心了。有爺爺撐腰，其他人的道德綁架還有什麼要緊？

以前我只覺得爺爺性格溫和，面容嚴肅，總是不動聲色，不苟言笑，很少跟我們這些孩子們說話。小時候回鄉過暑假，他只會默默地給我準備一箱汽水，給我買熱乾麵當早餐，買包子當午後點心，此外就很少有別的互動。我跟爺爺的感情，也說不上有多深厚，就只是淡淡的。

是最近幾年，才越來越感受到，爺爺是個多麼特別的人。他在村裡一直都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待人真誠面善，一直都兩袖清風，在鄉親們眼裡德高望重。在所有家人都變得越來越市儈、勢利的時候，只有他沒有變。每次回家我就會看到，所有人都在炫耀攀比收入和物質，而他就在一邊默默聽著，偶爾才忍不住指點幾句。比如前幾天，又有客人讚美我家鄉下的新房修得有多漂亮，我爸就凡爾賽發言道：“當時還是大意了，應該再修個儲藏室就更好了。”爺爺在一邊聽了，就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人啊，永遠都沒個夠，都不知道知足才能常樂。”

我爸特別關心我的收入，永遠都覺得我還可以掙更多。我爺爺每次卻只問，我的收入夠不夠生活，只要夠生活，那就行了。這個標準，在我爸眼裡就太低了，他會說，“現在連乞丐和收破爛的都可以活得下去，人還是要有點追求，要成為人上人。”

爺爺雖然年紀大了，但特別獨立要強，能自己做的就儘量不麻煩晚輩。奶奶去世後，爸媽想接他過來一起生活，他總是拒絕，寧願獨居。每次晚輩給他錢，他也會盡量推掉。這次我給了他一個紅包，他很快就原數轉給我媽了。

這次一群人聊起我的個人問題，有個親戚說，我不生孩子以後老了怎麼辦，怎麼養老呀？爺爺就接過話頭說，現在社會發展這麼快，誰能預料到以後的事，以後自然會有以後的辦法，現在沒必要操這個心。

聽到這句，我又在心裡暗暗讚歎，老爺子真是個明白人。

從老家回來之後，我便和日筆筆聊起這些事，筆筆說，哪天有時間我們一起去你爺爺那兒看看他吧，他一個人住應該挺孤獨的，挺無聊的。

我沉思了一會，看著她

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