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院回來的那天晚上，夢見了我媽。

夢見她揹著我和弟弟，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去看外婆，她真的很辛苦又很累，我五歲的時候她也才25，她跟著一群男人一起上山砍柴，下田種地。

她說，她十幾歲的時候幫人家趕鴨子，賺了十塊錢，花五塊買了一匹布做了一套裙子，被外婆打的不行，說她浪蕩，說她不孝。

她生活在重男輕女的世界裡，書要讓著哥哥弟弟讀，米飯要給幹活的哥哥吃，錢要留著給哥哥娶媳婦，然後她抗爭，捱揍，抗爭，捱揍，最後被生活同化了。

1995年，她第一次進城打工，拿到了一千多的工資，抱著我和弟弟哭了，她說以後我們也要過好日子。

她總說我命好，可以讀書，可以吃飯，可以穿新衣服，她每次給我交學費，買書，買衣服都要重複強調一下我的命真好。

她也想顯得自己公平一點，四塊餅乾我和弟弟一人兩塊，我吃半塊就被弟弟搶走了，她說，誰讓你吃得慢，有半塊吃就命很好了，我以前可沒有。

我去參加比賽得獎了，大家都很開心，只有她說，這有什麼，不要誇她，她容易驕傲。弟弟之後去參加，她就高興的不行，打電話到處說，最後也沒得獎她罵評委老師不懂。

我總覺得自己不夠好，要比弟弟更好一點，所以我做家務，成績也比弟弟好，媽媽說的話都會聽，可是家裡來客人的時候，媽媽總是說弟弟怎麼怎麼樣，做了什麼什麼有趣的事情，哪怕是闖禍在她說來也十分可愛。親戚會說我怎麼還會做飯呢，好乖。媽媽說，哎，她命真好，以前我們哪能讀這麼多書。

我經常考班裡第一名，老師希望我週末來參加奧數培訓，媽媽不會拒絕讓我學習，但是她會生氣，衣服還沒有洗，稍微考得不好一點，她說我週末故意去學校就是為了偷懶。

弟弟進奧數班的時候，她誇張地要打電話告訴她的每一個哥哥，她怕弟弟營養跟不上，怕他太辛苦。

媽媽總跟我說，家裡多窮多窮要供我和弟弟讀書多麼不容易。讀大學的時候我勤工儉學，儘量不找她要錢，寒假放假回家卻發現，她給弟弟買一千多的腳踏車，買一千多的球鞋，我的行李箱裡是給媽媽買的衣服，給媽媽的買的高跟鞋，因為她說她從來沒有穿過高跟鞋。我的房間卻已經變成了弟弟的書房，放了跑步機，模型和亂七八糟的書。我想，我為什麼要這麼苦，為什麼要啃饅頭過日子，媽媽對我買的東西也很嫌棄，她依然沒有誇我，她只是覺得我命太好了，可以去大城市讀書，可以賺錢。

媽媽生病的時候，我一個人去醫院跑前跑後照顧她，付醫藥費。醫保報銷下來的兩萬多，她給了弟弟。那是我墊付的錢啊，我畢業兩年就存了三萬多全給她了。

我結婚的時候遇到了很好的人，他家當時要買房付不起太多聘禮，可是他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在他這裡我永遠是第一，我用新手機，他用我不用的，他覺得我很好很優秀，他說他最愛我，這句話真的好動人，我太羨慕最被愛的人了。我和媽媽求饒，她說她不是賣女兒的人，可是我結婚那天，有錄影，她穿上了她最破舊的衣服送我出門，她告訴別人，我老公沒有給她衣服錢。我婚禮的錄影，我一次也沒有看過。那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日子，她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這樣格格不入。

我買護膚品，買手錶，買大衣她都會說我亂花錢，然後說她怎麼怎麼苦。我很心疼，我說，弟弟已經有一套房了，第二套房可以再緩緩。她生氣了，說我多麼不孝，人家結婚給了多少錢，我才給了多少錢，我命這麼好了，還想要她的房子。買房的時候借了她十二萬塊，我老公說不用還了，請她不要再拿聘禮說事了，請她對我好一點。

突然寫不下去了，太想哭了，還好我在我老公家得到了很多愛。他們會以我為榮，會誇我，會認可我，會為我每一次進步慶祝，我甚至我婆婆高興地給我做大餐，她總誇我，這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好的姑娘呢。

我老公還總是懊悔，他說他知道他給的多少愛都彌補不了母親給我帶來的傷害。

是啊，也許我媽媽說對了吧，我的命真好。

語無倫次，抱歉。

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