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中國傳統，老一輩人記錄生死都用的是農曆。今天是農曆正月十五，是我母親去世15週年日。

當天早上，我接到母親病危的訊息,，急忙從外地坐車往家趕。一路上，我一滴眼淚沒有，腦子裡空空的，似乎進入了夢遊狀態。當踏上家鄉的土地、進入老家熟悉的大院，悲傷的空氣撲面而來，瞬間滲透全身，我頓時淚流滿面。我快步進入堂屋，看到母親躺在床上，臉上蓋了一張黃紙。我趴在母親身上，泣不成聲。我想把母親臉上的黃紙拿掉，想最後再看看母親的臉，姨攔住了我，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至今也沒有問過姨其中的原因，但我能猜出這應該是老家的傳統習俗，關係到母親在另一個世界的安康和幸福。

我在母親床頭坐著，拉住母親的手，淚如雨下，渾身顫抖。這時，姨輕輕將母親臉上的黃紙上端揭開，我看見母親的雙眼還微微睜著，好像在想什麼事兒似的。姨用手抹了抹母親的眼瞼說：姐，孩子回來了，你放心走吧！母親的雙眼微微合上了，但還保留著一絲縫隙。我又一次失聲痛哭，不能自已，因為我知道，那是她老人家在掛念著弟弟還沒回來。

我走到裡屋，看到像個孩子一樣蜷坐椅子上的悲痛欲絕的父親，我上去緊緊握住他的手，淚水再次奪眶而出，父親也緊閉雙目、老淚縱橫。患難一生的夫妻，如今天各一方、形單影隻，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神傷心碎！

母親的一生，是辛苦的一生，只求付出，不求回報，為家庭和兒女付出了全部，卻得到的很少很少，是一箇中國農村婦女的典型縮影。全中國多少個這樣的母親啊！作為兒子的我，常常感到慚愧：母親給予了我們一生，但我們給予了她老人傢什麼？

母親出身窮苦，沒有上過一天學，只認識自己的名字和非常有限的幾個字。我從小就記得，她怕腥味，不能吃魚，聞不得那個味，但我卻不懂因為啥。後來母親查出食道癌後，我將母親接到我那裡看病，並住了一段時間，每天給她燉魚、熬魚湯，她居然能吃魚、也能喝魚湯，還能喝牛奶。她說：這個魚肉和魚湯味兒真好，牛奶也很好喝，我以前咋不知道呢！她不好意思地笑著，像個貪吃的孩子偷吃零食一樣，我心裡難受極了。我這才知道，她不是吃不了腥味，而是長期吃粗糧粗飯，蛋白質吃得少，胃裡不適應。我們給予她老人家太少太少了！她回老家後，到處給人講，她這一輩子不虧了，在兒子那兒住的那段時間啥都吃過了，不枉來世上了一趟。母親去世第二年，我回老家，聽到村上一個大娘告訴我母親說的話時，眼淚像開啟的水龍頭一樣“涮”地就下來了。

2006年春節，是母親在世的最後一個春節。那時候妻子已懷孕五、六個月了。但在我印象中，母親從來沒有提起過她未來的孫子，之前也沒有。妻說：那是因為老人家可能已經有了預感，知道可能見不上她的孫子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只知道她老人家對妻的孝順賢淑很滿意，可能那時候對妻的感情已遠遠超過對孫子的感情，在心中淡化了對孫子的概念。母親去世後3個多月，兒子出生了，親戚們都去醫院看他。之後，發生了一件有靈異色彩的事。

我們老家一直有個說法，人死後是有靈魂的，但在陰間的人與陽間的人無法正常溝通，就往往附著在活著的人身上，叫“附體”。據父親說，他從醫院看了剛出生的孫子後，當天回家拐到住在郊區的姑家一趟，和姑聊了一會兒天。結果，在聊天中母親突然附上了姑的身體，給父親說了好多話，其中包括看到了大胖小子，她很滿意，等等。父親事後說，當時姑說話完全是母親的聲音和語氣。按姑的為人，絕無故意而為之的可能。按父親的為人，他也絕無撒謊的可能。我後來聽人說，被附體的人，一般體質比較弱。姑恰恰就是從小體弱多病，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

這件事至今仍是一個謎。但我知道，她老人家儘管離開兒子走了，儘管在世時從沒提起過孫子，但她內心始終牽掛和惦念著兒子和孫子。她雖然在另一個世界，但她依然遠遠看著我們，希望並保佑我們生活得幸福。我能感受她老人家那溫暖的目光。過去，我每次離開家去上學或上班時，母親都非要送我，我不讓她送，她就笑著說：好，你走吧，我不出門了。但每當我離開村口很遠，回頭望去時，總能看到村北頭小路上那個瘦小、微駝的身影，朝著我走的方向張望著，那是同樣的目光……

母親的目光，就像一條穿越時空的線，一頭連著她的兒子，一頭連著她的心。

安息吧，母親！兒子永遠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