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也是無數個真實故事的一部分。
因為無法追根溯源,但又真真實實存在,且一直髮生著,結局大多不怎麼樣,所以我把它稱為悲劇,這樣的情形發生於很多人身上,只是絕大多數人直到生命終結也沒有意識到,也許有人意識到了可怎麼都不願做出改變,而不願面對的真實原因是突破不了心底的那道坎。
“靈魂”很稀有以至於大多數人沒有,如果有又為何揹著軀殼到處遊蕩。
故事的主人公為杜群,家裡的第二個女孩,出生於計劃生育執行非常嚴厲的年代。至少要一個男孩是每個家庭的最低要求,這導致很多家庭背井離鄉,離群索居,那些年很多夫妻忍受貧窮與飢餓就為了生兒子,不知道是怎樣的執念支撐著他們脫離文明世界而一心奔向荒野。
杜群出生時與她姐的年齡差不足三歲,家裡被罰款,她姐因為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嬰幼兒時期沒有受苦,夫妻倆盼望第二孩子是男孩,結果不是,導致巨大的心理落差。
杜群的父母暫且稱他們為變態,雖然長了一副人的模樣,還像模像樣的,奈何內部完全是另一番模樣,不知道是不是人都是如此不得而知,但他們與人扯不上關係,真實的人應該不是那樣的。實在是找不到符合他們性格的詞去形容,生兒子是他們的終身目標,計劃生育抓得嚴就拖家帶口離開老家,哪裡安全就在哪裡住下,也不管是亂葬崗、山洞還是荒郊野外,他們不怕鬼只怕人,告密的人、搜查的人和檢查的人,原來鬼存在於文明世界和安寧的時候。杜群生下來就有嚴重的自閉症,長相確實不討人喜愛,他們夫妻倆很是嫌棄,如果他們哪怕其中任何一個稍微照一下鏡子都沒有勇氣做出那種事。受不到重視,身體和心理的營養跟不上,杜群就是一具行走的骷髏。她姐今天這個學校讀幾天,明天那個學校讀幾天,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從家到學校經過片片草叢、荊棘林,還有沒有墓碑的墳林,據說大部分是餓死的。一個七八歲獨行於此的女孩心裡應該是發怵的,據她後來所說,每天經過那個地方感覺身後有人跟著,心砰砰跳得厲害,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步伐越快心越跳得厲害,甚至擔心心臟會因此蹦出體外,臉上火辣辣的,抱著全部的勇氣往後看又什麼都沒有,你說奇怪不奇怪,到底是心理作用還是確實存在某些東西無法用科學解釋。你不得不承認杜歡挺有勇氣的,能堅持上學,她喜歡讀書,喜歡書中的內容,不像現實那麼殘酷,常常把自己塞進書中的世界,夢想成為書中幸運的主人公,放學鈴響夢隨之而破,一個孩子能有多少想法呢。
杜歡那傢伙古靈精怪的,圓亮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伶牙俐齒,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很會討父母歡心,雖然如此,可總讓人覺著她是馬戲團隨時待演的動物,父母是拿鞭的馴獸師,在達到某一個時間段鞭子成為象徵,本來不該那樣的,本來不需要那麼做的,可似乎顯得合乎情理,一個孩子會有那麼多想法嗎?
嫩苗生長於肥沃的土壤,雨淋日曬促進生長,沒有人願意在沙漠之中種植莊稼,至少莊稼人一百個不願意。費力不討好不說,即使能夠成功也要耗費太多的精力,人總是傾向於付出極少的力而得到豐厚的回報,對於沒有回報的人或物一向是置之不理,杜群是沙漠中的一粒細沙,她沒有成為父母盼望的人,註定不會引起重視,她又怎麼會知道原因呢?
有一部分父母其實極度自私,他們滿足作父母的生理條件,但是心理條件還處於未進化階段,對這一部分父母來說孩子始終是物品、附屬物,有時候甚至會讓人懷疑孩子是他們過度歡愉之後的產物,偏偏又不懂什麼是避孕,對生命更是一無所知,要不是長著人的模型實在是很難將他們與人扯上任何關係。高階動物怎麼來得無從得知,人們一向這麼認為,我覺著動物大機率不知道還有比它們高階的同類,與人類語言不通,沒有爭論的意義,索性保持沉默。最需要同情的應該是人類,沒有選擇與意識就被生下來,有誰會問你要不要生下來嗎?沒有,誰會在意你的感受,如果有得選擇,很有一部分人不願意被生下來,人類善於自欺欺人,弄個命運糊弄人,讓你認命,哭窮式地訴說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可問題是你真的沒有求著出生呀!如果稍微仁慈,可能會戴著負罪的枷鎖過一生,你還不能有任何的不滿與反抗,稍顯忤逆就是不孝,不孝你敢嗎?不敢,雖然不曉得什麼稱得上為什麼稱不上,反正感覺做自己十分不易,到頭來自己不像自己,他人不像他人,人何時能做自己呢?你還別說,很少有人想過這個問題,居住在河邊,看到的也僅僅是河流的一小部分,這一小部分有深有淺,有湍有緩。
杜群的出生是個錯誤,更是悲劇,不在於她本身,沒有源頭,沒有終點,起於人,止於人。在她所有成長過程中沒有得到一點點關愛,夫妻混合雙打,她成為家裡的垃圾箱。你說哪個孩子不渴望父母、家人的誇獎,外人怎麼打擊也許他們都可以忍受,但家人的一次皺眉就可以將他們打入地獄。
反觀杜群的種種不同尋常表現,問題出在父母身上,健康的父母養育健康的孩子,畸形的父母養育變形的孩子,他們一直奉行打擊式的教育,打著為了孩子好的幌子將所有壞情緒一骨碌拋給孩子,孩子知道什麼呢?在不能分辨對錯的年紀只能心懷愧疚成長,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他們恐懼,戰戰兢兢,焦慮不安,完全懷疑自己,也許僅僅是從父母那裡得不到丁點兒讚許,杜群就是這類人中的一個,有時候不得不讓人懷疑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她父母的一句可憐的讚賞,她父母表示堅決否定,她心裡堅持最長久的大壩瞬間潰敗,任由洪水一瀉千里,在那之前她抵住了來自各方面的壓力,等待了很久很久,攢夠了失望,好不容易長大已是一副被蛀空的軀殼,只能用悲劇來形容,再找不到更爛的詞了。是的,攢夠了失望不只出現在愛情中,還存於父母與孩子的關係之中,經常聽到父母說失望,他們的失望是孩子脫離了控制。不可否認的是有些父母天生的“好演員”,恐怕目前沒有什麼獎項配得上他們的演技。
杜群的父母便是其中之一,你說本來成年人吧,該承擔責任,在他們家完全反過來了,那兩個變態幾乎天天為財米油鹽罵架,你說,財米油鹽透過罵架就能得到嗎?貧賤夫妻百事哀,要我說這是一個讓人找不出漏洞的藉口,因為窮所以不順心,因為不順心所以要找人出氣,找別人要付出代價,就近原則,找家裡人,找大人要相互打架,找小孩。你打小孩吧,他們除了哭還是哭,邊打還邊罵:“我不生你,你有什麼本事”,你別說,還真是無法反駁,反過來理解:孩子所有的本事皆因他們的相互運動。杜群吧,經常捱打,打她不需要理由,罵她不需要藉口。變態們習慣性地在孩子面前哭窮,哭累,要死要活,孩子的世界父母就是全部,他們眼中的死無異於世界崩塌,你說,他們能不害怕嗎?變態掌握了孩子害怕的心理,一次比一次變本加厲,杜群一次比一次害怕,一次比一次焦慮,一次比一次內疚。杜群腦中有一個巨大的舞臺,時時刻刻上演著各種劇情,那個舞臺她是導演,怎麼使劇情合理,怎麼讓變態滿意,思維指定行動,無論怎麼導總不能讓其滿意,結果很是讓人無能為力,不知你體會過那種感覺沒有,當你抱著滿份的希望去做一件事情,並且迫切得到回報,別人不但看都不看還潑一盆冷水,那張感覺如從北方的溫室裡脫光衣服走到室外——涼透了。
再熾熱的鐵也經不起反覆冷卻,何況肉長的心,杜群的心慢慢地冰涼了,一個小孩能懂得多少呢?興許那樣她會好受一點,至少不再會有失望,如果你曾見過她的真實面貌,怎麼形容呢,與孤兒無異,眼睛裡毫無亮光,人未老心先衰就是那種狀態,絕望的代價可以說巨大無比,因為找不到什麼東西能夠平衡失衡的心靈之稱。
有些人一出生就是皇帝,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卻又偏偏向往圍牆外的生活,真的,有時候很難搞清楚人這種動物到底在想什麼,天天山珍海味嫌煩,渴望自由,自由可能極其昂貴,吃飽喝足之後才能有閒情追求。有些人呢?生下來連父母都見不著,吃糠咽菜已是幸運,最高追求不過是吃頓飽飯。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到這個世界,亦有因各種原因死去的人,人們向來忌諱死,害怕談論死亡,尤其懼怕面對自己與親人的死亡。人本來就是向死而生,從無到有再到無,不要奢望所有人能明白,但凡稍微理解一些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褻瀆生命,隨意傷害他人,不管出於何種理由。例如某位女士被侵犯了,剛好她又穿著稍顯暴露,肯定會有大部分人指責那位女士,指責她不保守,穿著暴露,不懂規矩,怎麼樣?不是有口難辯的悲哀,是很無能為力,憤怒算什麼呢?穿著暴露就是理由?我倒覺得還不如說她剛好長著女性的器官,高階動物的高階之處呢?如果那算得上被侵犯的理由,滿大街裸露的貓狗怎麼說呢,不會也要被侵犯吧,一邊成為嫖客,一邊又輕蔑妓女,難道還能自交不成?沒有誰敢承認人其實是極其虛偽的動物,非常善於偽裝,變態便是其中一類,因為自己的懦弱,無所適從。害怕面對死亡是不敢承受失去,羞於談及自己的貪慾是害怕擔責,臉面是扇門,朝有利的方向開啟,這就是面具的由來,而面具之下不忍直視。
杜群呢,性格變得古怪,行為越來越讓人看不懂,總之就是不正常,她常常自噬,內心深處漩渦,總是糾結、不安,期望踏出第一步,又始終不敢,心裡的高牆下滿是腳印,苦苦糾結於到底該不該爬上懸梯,一次次探出腳,一次次又收回,內心預演N次,終未踏出半步。你說,她要是像刺蝟那樣倒好,起碼可以保護自己,她與刺蝟唯一的共同點是有刺,不過她是嫩肉向外刺向內。拿某些事情來說吧,家裡每次買好吃的,她不敢自己拿,看著姐弟吃,一個人失落落、眼巴巴地看著,不是她不想吃,孩子對吃是沒有抵抗力的,她發自內心地認為這些不屬於她,她也不屬於那個家,她與那個家無關。慢慢地,為了緩解自己的尷尬,杜群會提前離開,躲到別處,待他們吃完再回家。變態誇讚她懂事,知道忍讓,忍讓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殘忍,但猛然的誇獎還是會心頭一震,如同死湖水面被風吹起的漣漪盪漾開去。
在急需包容、理解、讚許和幫助的年紀被迫獨立與長大,變態並不覺得小孩需要尊重,把孩子的天性當作無理取鬧、不聽話,有時不禁讓人發問:孩子就是為了聽話嗎?長大需要脫離父母時,他們又覺得她是小孩,一切都反過來了。
過後好幾年,變態先後生下一兒一女,小女兒專挑優點長,杜歡遠不及她可愛,兩眼睛好似黑葡萄,彎彎的月牙眉,白嫩嫩的臉蛋,活脫脫的小天使。杜希可以說人見人愛,再加上一張巧嘴,可以說深得家裡人喜歡,聰明靈活。某次杜群放假回家,給杜希買了雙精巧的小手套,到家後並沒有立即給她,而是把它放在一個她夠不著的地方,知道自己拿不到,就開始找杜群談,“我手很冷,姐,你看我手都冷得通紅”,一個三歲的孩子,會找理吧,如願得到手套,高高興興戴上,女孩子從小就愛美,她會在鏡子前仔細、反覆地觀察自己戴上手套的樣子,一會兒雙手捧臉,一會兒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生怕錯過什麼,樣子真是又滑稽又搞笑。真的,那個小女孩真是討人喜愛,在電視上看到有人頭戴頭巾、腳穿高跟鞋,她會扯下家裡的床單包在頭上,取下門栓捆在腳上,你就會看到一副景象:床單在她身後拖得老長老長的,腳踩自制高跟鞋一步一踉蹌往前走,真是好笑極了。她還會因為看到電視裡的游泳比賽就讓你把電視打破,讓她進電視裡去,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
後面的事情糟糕透了,杜群特別疼愛杜希這個妹妹,自己捨不得吃喝的全留給她,不知怎的,隨著杜希漸漸長大,杜群有時會發瘋一樣打她,就像變態以前打她那樣,她沒有理由地朝杜希發火,咆哮,摔打餐具,杜希被她打怕了,一見她發火就跑,渾身發抖,如耗子見貓般恐懼。杜群與杜希之間不存在什麼仇怨,但杜希確實失去了原有的靈性,變得老老實實,膽小如鼠,不要以為未成年人沒有惡意,有時他們的惡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杜群對杜希沒有任何耐心,不知耐心為何物又怎麼付出,打過杜希後,杜群感到深深地罪惡感,心懷愧疚,感覺雙手滿是罪過。杜群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內心埋封很久的想法:她在杜希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正是那些影子讓她捱過痛打,遭受過羞辱,她不能讓杜希走她的老路,與她有相同的經歷,遭遇相同的傷害,一想到那些她忍受不了。但她用錯了方法,帶有傷害的愛就不能稱之為愛。
怎麼說呢,杜希與杜群都是可憐人,一個從未被父母愛過的人用畸形的方式去愛她的親人,在懵懂的年紀就變老了,她不知道所謂的影子不過是藉口,惡與傷害有時候就是一個一個往下傳的,你初看會覺得不可思議,細想之下無法說它是對還是錯,只能同情,用悲劇去形容可能會貼切一些。至於變態,只不過是懦夫。
只是,有些人真的不適合結婚,不適宜生孩子,那是阻止悲劇重演的唯一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