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敬佩的父母親
1 父母愛情
父親,出生於1929年。九歲沒有了娘,十四歲沒有了爹。被生活所迫,去他四叔家打工。後來又去他堂哥我九大伯家打工。打工,沒有工錢,管吃管住。父親想,一直這樣打工,只能活命,錢沒一分,怎能成家立業?後來就離開了我九大伯家。
母親出生於1933年。在家是長女。十幾歲時,經常跟著她的娘去二嬸家串門。她二嬸的弟弟張文德也常去姐姐家走親戚。張文德和我父親是同村同輩,比我父親大十多歲。這樣一來,張文德就想介紹我母親和我父親成親。
父親離開我九大伯家,日子捉襟見肘,相當艱難。就象現在的年輕人,剛走出校門,沒車沒房沒工作,舉步維艱。當我外婆把這事說給外公聽時,外公一聽我父親父母雙亡,且只有二畝地,就一口回絕,不答應這門親事。這以後的四年之中,又有人給母親提親,外公看了兩家,都不滿意。當他再次見到張文德時,張文德又提及我父親,說我父親人好,有遠見,肯吃苦。有四畝地。
“一個沒有爹孃的孩子還有四畝地,這就不錯了。”外公答應了這門親事。
母親結婚後,跟著九大娘去看屬於自己的那四畝地。對於莊稼人來說,土地就是命根子啊。母親看了之後才發現,不是四畝,只有二畝。
“兩口子肯定要吵架,說不定會走人的。”九大娘擔心地對九大伯說。
“四畝地是不錯,那是你和哥哥兩個人的。每個人還是二畝。”母親回到家後,對父親說。
“別說咱還有這二畝地。就是一分地沒有,我也不會讓你餓著。”父親很冷靜地說,言語中充滿了愛戀和自信。那膽量、那魄力,就象現在的年輕人說,我雖然一無所有,可我有一顆沸騰的心啊。
母親相信了父親的話,從他的眼神裡,從他的行動中。所以,並沒有象九大娘擔心的那樣和父親吵架。
沒過多久,父親原來打過工的我四爺家要賣一畝七分地。父親想買下來,但手裡沒錢。
“地給你,錢算你欠著我。”我四爺說。
“四叔,你還得借給我一點錢。我要買南星籽(一種中藥材)。”
但四爺家裡的人不願意。他們說,老十(我父親在同輩中排行第十)結婚時借的15元還沒還,買地的錢欠著,怎敢再借錢給他?
此時此刻的父親,就像現在的私企老闆,為了生意,為了自己的目標,不惜借錢甚至貸款。那膽魄、那壓力和風險是可想而知啊。要麼發展很好,前景輝煌;要麼血本無歸,傾家蕩產。可四爺會給嗎?
四爺最終沒有聽家裡人的話。他可能覺得,以前我父親在他家打工,沒給過一分錢,有點過意不去。
父親拿到地和錢後,立刻實施自己的計劃。也可能是天道酬勤吧。那年,父親種的南星趕上了好行(hang)市,賣了個好價錢。錢到手以後,父親第一個要找的就是四爺。要還他錢。
四爺看著這麼有遠見的小夥子,心裡不由得佩服極了。他說什麼都不要錢。父親說,這錢必須給。當時是您看得起我。
母親拿著到手的錢回了孃家。要說新媳婦回回孃家也是正常的事。但父親沒想到,母親去了一個月也不見回來。
“怕是回不來了。這窮日子何時是個頭啊。”街坊鄰居見母親一個月不回來,就對父親說。
我父親沒說什麼,繼續幹活。過了幾天,他到外公家。對母親說,“你如果真的不回去,我也不會埋怨你。”
“來,你試試合不合適。”原來,母親用這錢買了線,日夜紡織成布,給父親做了身新衣服。父親穿上新衣服,用手輕輕地擦拭了一下眼角,“這麼能幹能體貼人的老婆……”
當父親穿著新衣服和母親一起回到家時,所有的街坊鄰居都在心裡對母親翹起了大拇指,從此對母親另眼看待。都說,老十真有福氣。
在以後的歲月裡,他們含辛茹苦共同養育了七個兒女,生活相當艱難。父親經常熬夜編竹籃竹筐,起五更拿到集市去賣。回來繼續去田地裡幹活。
後來,父親擔任村支書,邊學習邊工作,忙完大家忙小家。那些年,家家戶戶都沒有腳踏車。父親到鄉里、縣裡開會,都是步行去的。
“你放心睡覺,到時候我喊你起床。”母親總是這樣說。由於怕睡過頭,母親幾乎一夜沒睡著,而後早早的先起床烙個油饃,給父親做好一碗麵湯,再喊父親起床。
“我真想用架子車拉上你送一程。”
“沒事,我走的快。天還早呢,你再睡一會兒吧。”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他們總是這樣,時時刻刻為對方著想,惟恐自己做的還不夠好,惟恐自己沒有讓對方感受到舒服愉快。
記得一個冬天的夜晚,天氣一如既往的冷。父親還沒有回來。母親在煤油燈下縫補衣服。燈光對映著母親那焦慮的神情,那佈滿皺紋的額頭,那被歲月印上紋路的臉頰,那花白的頭髮,還有那粗糙的雙手,使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淒涼。然而,母親從沒有對父親抱怨過什麼,父親從外邊回來,她總是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在她心裡,父親就是她的天。有時我看見過母親默默流淚,卻不曾看到過她和父親吵架。
母親常說,他從小沒爹沒孃,吃過不少苦,受過不少累。成家之後,不辭勞苦,日夜奔波。回到家,身心總想放鬆一下,看他勞累的樣子,你怎忍心惹他生氣?
父親雖為村支書,卻從未用特權為自家謀過私利。母親雖為家庭婦女,凡事卻總以大局為重,明事理,不攀比,任勞任怨。
父親辛苦奔波,為村裡、為家裡,太勞累了。可從未聽見他抱怨過,總是精神抖擻地拼搏著。
父親歷盡千辛萬苦,使村裡、家裡,都具有輝煌的成就:營張村,在鄉里,各項經濟發展第一;79年、80年,父親的三個兒子都考上了大學,在全縣,當所第一。
父母親的言傳身教,兒女耳濡目染;父母親的艱苦樸素,兒女潛移默化;父母親的剛正不阿,兒女爐火純青。兒女們先後像長了翅膀的小鳥,陸陸續續飛向了詩和遠方。只有大哥一家人在爹孃身邊。
農曆1997年11月12日,大嫂在大哥病重期間突發腦溢血,先“走”了。當時父親身體也不好。伺候大哥的重擔一下子壓在了六十多歲的母親身上。她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一日三餐,端飯熬藥,端茶倒水。洗衣做飯。期間的辛苦,無以言表。當時,大哥最小的孩子才9歲,還在上小學。母親心中的壓抑啊可想而知。
可是,我們每次回家看望大哥,母親總是說,有我在,你們在外面只管忙吧。使我們瞬間覺得自己是多麼的渺小,而母親才是家裡的脊樑。
有一次我回家看望大哥,母親把熬好的藥小心翼翼的端給大哥,像對嬰兒說話一樣溫和地說:“趁熱喝吧。”
大哥把藥喝完,母親端著藥碗往回走,順便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臉。大臘月天,哪有汗?分明是在擦淚啊!
對自己的病情瞭解得十分清楚的大哥,在1998年4月28日絕望地帶著諸多不捨離開了家,“走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年邁父母心裡的苦啊,一下子化作淚水,失聲痛哭。
對於六十多歲的老人,這期間的辛酸,這心裡的苦痛,這無望的期盼,在一個個無盡的黑夜裡,經歷了怎樣的煎熬,絲絲白髮、道道皺紋以及身體上的累累傷痕記得最清啊!
睿智的父親安排好大哥家兒女的事情,精神上失去了支撐,身體上備受疾病煎熬。
母親七十多歲的時候,飽經風霜的父親病倒了。母親又一次為兒女負重前行。日夜守護在父親身邊。對患病的父親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相濡以沫。
“有我在,你們忙吧。”母親總是這樣說著。
2002年9月29日,七十多歲的父親,帶著諸多不捨走了。去了電話也打不到的地方。
他的離去,使母親突然失去了精神支撐。以前,母親每天圍著父親端茶熬藥、洗衣做飯。現在,就像下崗了一樣,她突然沒事可做了。
她在房間裡四處張望,處處都有父親留下的痕跡;她在院裡徘徊,到處都有父親的蹤影。那樹、那牆、那花、那菜,無時無刻不在向母親訴說著父親的故事。
她做飯的時候,會想起父親;她吃飯的時候,不由得會給父親盛一碗;她喝茶的時候,會去給父親的茶杯倒杯水;她睡覺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鋪好父親的枕巾。總之,她的衣食住行,都繞不過父親的影子。
父親和母親共同生活了五十一年,他們一輩子生活得平平淡淡,一輩子沒有彼此談情說愛,卻用言行舉止教會了兒女什麼是愛。他們雖不是百萬富翁,卻給兒女和後世子孫留下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那就是他們之間那深入骨髓的愛。
父母親那種時刻為對方考慮,相互關愛,相互體貼的行為,使兒女潛移默化,受用至今。兒女在自己的小家庭裡,相互尊重,家庭和睦溫馨。父親的言傳身教,使兒女們記憶猶新,在以後的歲月裡,兄弟姊妹之間從沒有因為錢而相互生氣吵架。
父母親是兒女發自內心最敬佩的人,是兒女人生的楷模。
2 老當益壯
在市區工作的四哥“強行”讓母親到城裡去住。那段時間,母親生活的也很愉快。你瞧:她和重孫女兒多會玩。四哥用手機拍下了這一快樂的瞬間,並附詩一首“相隔八十年,修得祖孫緣;同一藍天下,輕風拂笑臉。”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母親又要回鄉下老家。有時,兒女太出息了,對老人來說也未必是福氣。從此,一個人住在鄉下老家。
在四面八方工作、生活的兒女們,心中無時無刻不在牽掛、思念自己的母親。節假日,母親的兒女、媳婦、女婿、孫、外孫、孫女婿、孫媳婦、重孫、重外孫一大家子四五十口人,歡聚一堂,慰藉在老人的身旁。這其中有大學生、研究生、博士、工人、商人、高幹,這都是父母諄諄教誨的結果啊!
時光不會因為你對它的珍惜而停留在某一瞬間,短暫的聚會之後,又開始了長長的離別。母親獨自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她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個寒冬酷暑需要自己獨自去面對:老伴啊老伴,你幹嘛走得那麼急?留下我一個人孤獨痛苦。孩子們是很孝順,可我不能拖累他們,各有各的難啊!我在傢什麼都好,可就是有些體力活我受不了。那天,大家都端著洗衣盆去北地機井那兒洗衣服,我也去了。可回來的時候,怎麼也端不動洗衣盆。溼衣服盆太沉了,我的確老了。我要是有個兒女在身邊也能幫我端著啊!這兒女有出息了有啥用?!
有一次,我回家看望母親。妹妹也去了。母親說她想餵養一些雞。我和妹妹都說:別餵了,一旦你要進城小住,有雞,你就走不了。沒想到,母親的一句話讓我倆都啞了:有了雞,我好有個說話的伴兒!
以前我總想:母親沒文化也許更好,她不至於慨嘆:“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可今天聽母親這麼一說,我知道了:自古至今,情字難逃啊。
後來,我回鄉下看望母親,隔著大門未進去,就能聽見母親在大聲嚷嚷:“回窩去,回窩去,看把菜給我啄毀了。”
“娘,你想給誰打電話,翻照片就行,然後撥號,我們就能通話了。”
母親高興地說“你真聰明,到底上過學啊。”
當我第一次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我是何等的興奮啊!那感覺不亞於我孩子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有一次,我回鄉下看望母親。太陽毒辣辣地烤灸著地面,照得人睜不開眼。樹上的葉子也因為飽受塵土的折磨,不得不耷拉下來高昂的頭,蔫吧地隨風搖動。
我下車後進家門口一看:門鎖著,母親不在家。我步行一公里左右到田地裡去找她。遠遠的我就看見:母親扛著兩把農具,彎著腰,邊走邊擦汗,步屢蹣跚。
我情不自禁,大聲喊:“娘!”
母親抬起頭,用那灰濛濛卻又固執的透著幾絲蒙塵銀光的眼睛張望著“誰呀?喊我嗎?”
我眨巴眨巴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娘,是我,阿玲!”
我趕緊從母親身上接過農具,她那滿是裂口褶皺的粗糙的手遞給我毛巾“呀,是阿玲。這麼熱你回來幹啥?”
“娘,這麼沉的農具,你咋把它扛到地裡的?”
母親輕鬆地笑了一下“以前我總騎著三輪車。今天沒騎,我把它放在地上撈著過來的。沒事,走吧。”
到了家,我仍在瞞怨母親。“娘,這地說啥都不能種了。您萬一有個好呆,這兒女的臉往哪擱?”
母親喝口開水,坐下來,慢慢的說著:“沒事。咱這一條街,和我一樣年紀的老人,都幹不動活了,只有我還行。”
“娘,可他們有兒女在身邊呀。我給您說,今年九月底我爹祭辰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幹活了,說啥都得跟我回城。我家屬院和你一樣年紀的老太太多著呢。你們可以一起散步、拉家常。”
“唉,我去了,多個人多麻煩。”
“娘,養兒女就是為了養老。我也不忙,只是做家務。但離不開家,還想幫孩子們一點忙。你能來,我們相互幫襯著,多好啊。”
臨回來時,我又囑咐母親:“娘,咱可說好了,到時候,您可一定跟我回城啊!
有時候,作為兒女,也會悶心自問。兒女對於老人來說,到底有什麼用呢?如果自己的事業和父母年老的交叉點沒有吻合,那麼只能慨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母親勤勞的一生,為她留下了鋼筋鐵骨般堅實的身板,讓她能挺過苦難和疾病的折磨,坦然地走進自己的暮年。
然而,一向愛為別人著想的母親,在晚年,心裡有太多的忌諱。“我現在能吃能活動。跟著你們還可以。萬一我躺床不起,不就給你們添麻煩了。”
是啊,天下的父母都是在心慌中度過一生的。惟恐自己沒能給兒女過多的愛,惟恐自己年老時會給兒女添麻煩。
人生中有很多滋味,總要熬到某個年紀才懂得去細細品味。然而,當你開始懂了,一切都已經遠了。
2019年,85歲的母親終於拗不過兒女,開始輪流在各個家裡居住。但仍然時不時地回老家住上十天半月。否則,她就有受不了的感覺。
三哥把老家的廚房重新整理改造,配備了電磁爐、電飯煲和電炒鍋。手把手教母親使用。
“哈哈,您父親怎麼也不會想到,我老了還會用上電玩意。”
姐姐和妹妹給母親置辦了一床新被子。母親樂呵呵地說道,“現在的生活多好啊!我真捨不得離開我的家。”
是啊,老家是任何年齡的人魂牽夢繞的地方。她,承載著我們的童年,充滿著熟悉的味道,滋潤著我們的靈魂。
如今,88歲的母親,仍然老當益壯,跟著兒女在城裡住一段時間,再回老家住上月兒四十。依然能夠自己做飯、洗衣服、洗頭髮。在院子裡種菜。
感謝父母給予我們生命,給予我們受用終身的財富。願母親身體康健,歲月靜好,兒孫環繞,福如東海壽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