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無絲毫睡意,就繼續整理書櫃,書櫃多年沒有歸整了。整理到最頂層,發現了父親的相框,早在二十年前,我就為父母親各照了一張相片,後裝框並用一個袋子儲存在書櫃裡,不知什麼時候把父親的相框拿出來忘了裝進袋子,相片上落了薄薄一層塵埃,連忙用毛巾輕輕擦拭乾淨,面對慈祥的老父親,頓時思緒萬千,不由得淚水盈眶……
父親四十歲時有了我,視若珍寶,天天沒事了都要抱著我,就連抱我的姿勢都和別人不一樣,總是面對面地把我抱在胸前,還不時和我說著話。記得小時候,家裡有一個小銅盆,父親每天下地回來,就用小銅盆盛上水來洗手臉,這時總是拉著我的雙手,泡進水裡,用他的大手慢慢地揉搓著我的小手,印象很深,我髒兮兮、黑乎乎、胖嘟嘟的小手不一會兒就白白淨淨了,那時估摸有三四歲,覺得父親很神奇。
父親對我也是很嚴格的。上小學四五年級時,一次快過年了,除夕的前一天臘月二十九,父親要到鎮上的集市購買年貨,囑咐我那天一定在家把對聯寫完(當時過年,我要寫叔父和鄰居幾家的對聯,有一二十幅吧),除夕全天打掃衛生。他走後就叫了幾個小夥伴,在家玩了多半天,趕父親回家時,我還沒有動筆,父親生氣了,嚴厲地批評了我,還用手指敲打了我的頭(記憶中唯一的一次),我連夜開始寫對聯。
說起過年,父親也是一個愛乾淨的人。每年臘月二十四五,都要和母親把家裡的東西盆盆罐罐幾乎全部搬到院子裡,把三眼窯洞從上到下清掃一遍,再把所有傢俱和院子裡的東西用抹布抹搌一遍,搬回窯裡。尤其是除夕,早上要把家裡的窯洞、院子和門外巷子全部打掃一遍,下午我貼對聯時,父親還要用軟、綿的新條帚把家的裡裡外外再細細清掃一遍。父親雖然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在村裡時穿的是土布,也是乾淨、齊整,後來住到縣城了,妻子常說,看咱爸的穿著,像個老幹部。
我的中學時期,家裡非常困難。上高中時,學校灶房也有燴菜和饅頭,但我和許多同學一樣捨不得上灶,主要是從家裡背饃饃和鹹菜,從星期一到星期六,一天三頓飯,都是開水泡饃就鹹菜。冬天還好說,夏天到了星期三以後,饃饃就發黴不好吃了,父親堅持三年星期三為我送來母親新蒸的饃饃。每到星期三下午活動堂時,四十九班的男生宿舍,會準時出現一個年近花甲,面黃體弱,揹著饃布袋的老人,同學們都認識,那是我的老父親。
我上大學了,父母親年齡也都六十了,家裡經濟更拮据了。每學期節省一點也大約得四百多元,除了獎學金,還要從家裡帶三百多元,當時這對於六十多歲的老人確實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八十年代沒有打工之說,農民的收入除了賣糧就是在集市上賣點農副產品。家裡有二畝多地,種點小麥、秋糧和花生,父母親悉心種植,澆水施肥盡心盡力,想多打點糧食。那時常樂鎮上的集市和現在一樣,都是陰曆逢三、六、九。每到集市前一天,父母親就在家裡炸麻花,炒花生,集市當天一大早就背上麻花箱子和花生袋子,步行五里地到集市上擺地攤,父親賣麻花,母親賣花生,一天下來,一般能掙七八塊錢。暑假上學時,我拿走三百多元,父母親就開始積攢後半年的三百元,寒假走時我帶走三百多元,父母親又開始攢著下年前半年的三百元。四個春夏秋冬,無論酷暑和嚴寒,無論風雨和雪霜,父母親逢集必上,用血汗為兒子換下了生活費和書本錢。
說起上大學,終生難忘的是父親第一次送我去學校。那是一九八七年八月底,我要上大學了,第一次出遠門,父母親不放心,長二十歲了一直在父母身邊,堅持要送我去學校,後聽別人說到了學校有老鄉同學接站,父親還是執意要把我送到運城火車站。到火車站了,我用大學通知書去買車票,父親照護行李,當時帶了一隻木箱(用母親陪嫁箱子改做的)和一個包袱(包著母親特意縫的新被褥)。買完票,遠遠地看見父親弓著背在給我重新整理行李,好讓我一個人帶。進站時,我說爸您不進去了吧,父親堅定地說我送你上火車,行李多不好拿。當時我覺得父親是藉口,其實我心裡也想讓父親上火車,想和父親在一起多呆一會兒,說不讓父親進站也是一句謊話。父親幫我把行李拿上火車,又和我一起把木箱子和鋪蓋包袱裝上火車行李架,父親個子不高又瘦弱,他盡力地踮起腳,用力地把行李往裡推著,擺順擺整齊。這時,我從側面看到老父親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眼睛也紅了,閃著淚花,收拾完了很快把我的隨身行李放到火車視窗的小桌子上,說了一句照護好噢,頭也不回就下車了。開車的汽笛響了,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窗外,就看到父親在站臺上跟著火車走,我急著開窗戶開不起來,就向父親招手並大聲喊,父親也向我招著手,火車越開越快,父親也越走越快,迎著太陽,老父親跟著火車,張大著嘴,淚流滿面……很快我看不見父親了,就爬在火車視窗的小桌子上放聲哭泣……
後來聽娘說,有幾次在村後公路上,他們送我上學,我上了公共汽車,車走了,父親就挎著草籃子去了李家窟通(村裡的地名),那裡很少有人去,一個人在那默默地流淚。
每次寒暑假放假回家,公共汽車快到鎮上的停車點時,透過車窗,遠遠地就會看到,父親蹲在街南邊的房簷下,抽著旱菸袋,身旁放著那輛熟悉的紅旗牌腳踏車,老父親早早地來接我了!
大學畢業後我參加了工作,結了婚,有了一雙兒女,父母親又和我們一起千辛萬苦地把兩個孩子撫養大。在女兒十六歲,兒子十歲,家境有點好轉時,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至今已有十二個年頭了。此時,我想起了劉和剛唱的《父親》:想想您的背影,我感受了堅韌,撫摸您的雙手,我摸到了艱辛……生活的苦澀有三分,您卻吃了十分,這輩子做您的兒子,我沒有做夠,央求您呀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