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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知道,有些什麼東西變了。

就像剛剛竣工的塔樓,悄無聲息地瓦解,倒塌,支離破碎。

碎到聚集一片廢墟,拼不成原來的模樣。

“不如先睡一覺。”他對自己說。

他說不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時候開始,似乎每天過的都是同一天。在不斷的重複中,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是經過精密計算後的切割。從第一縷太陽昇起,到最後一束月光降落,靠著機械記憶,完成一件件必需事件。

他清楚,不是什麼心理疾病,他健康,非常。只是喪失了,喪失了什麼最核心的東西。睜開眼睛,手在動,腳在動,大腦支配著一切發號施令,他有意識地發覺,自己被無意識地裝進了“自己”的軀殼裡。

透過自己的眼睛,就像透著精緻的玻璃櫥窗,他是意識的傀儡,又引不來旁人駐足。

他說不好,這樣持續多久了。

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酒精不行,咖啡沒用,聽著一首首音樂耗到手機沒電,看著房間裡灑進陽光,又籠罩黑暗,每一秒,每一秒,每一秒。

他弄丟了,弄丟了血液心臟,弄丟了靈魂軀殼,找不到了。

所以他不是他,他不能支配他,不能掙脫桎梏,趕不走佔用他的那一切。

他不想這樣。

是夜,熟悉的凌晨三點半。

偌大的城,寂靜的光,海棠花睡了嗎,他看不到。

但他看到,一隻方塊在閃爍著,忽明忽暗,尖銳頃刻間撕裂了平方米的孤寂。

重歸安靜,他把那東西拿到了手上。

是一個男人,擁著另一個女人,是跟他相同容貌的男人,擁著他並不認識的女人。

可兩個人在笑,笑到嘴角彎彎,眼睛也彎彎。他也不禁彎起了嘴,也許是肌肉記憶,也許是被什麼蠱惑,一霎那,他找到了這個弧度,找到了熟悉的感覺。

也想起來,那個女人,是不久前在地鐵站,搭上反方向的列車就再也沒回來過的,他的女朋友。

他還記起來,精緻的妝容被淚花暈開,暈成了傍晚時分的火燒雲。

他還記起來,那天以後,他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走走吧,既然睡不著,哪裡不都是一樣。

走在夜半的馬路,也或許是被“他”脅迫著走在這馬路。

燈火輝煌,樓宇間璀璨著溫暖,暖不動凜冽的晚風,肆虐著這空殼軀體。

周遭默默,像他一樣冷漠,空無一人的街角,或許路燈比他更寂寞。

行進,毫無目的地挪動每一釐米,口袋裡那方塊的重量,墜著他,墜著一些存在過的實感。

然後“他”停下了。

停在中間,兩側是繽紛林立的廣告牌,立在昏暗的充斥著黴鏽的軌道上。

白天有多喧囂,此刻就有多無助。

無助的也許不止他一個。不遠的座椅,坐著一個小男孩。和他的飛機模型。

掉了翅膀,永遠無法飛翔的模型。

小男孩在哭,很安靜地流淚,但他聽到了。

他聽到他說——

“我不想學奧數,我想做模型,我想長大以後,真的飛到天上看一看。”

他沒有動,可他們像走馬燈一樣閃爍著,呼嘯,像搭乘了列車,伴著風,疾馳著奔來。他看清了每一節車廂,聽清了每一段故事。

像那個穿著校服的孩子,捏著皺巴巴的紙,爭得面紅耳赤——

“我不想報經濟,我更想學播音啊!”

像那個西裝革履,夾著公文包,被金絲眼鏡壓不過氣的青年——

“要不是為了工資高一點,我幹嘛在這朝五晚九著我不喜歡的東西!”

像那個握著紙巾抬不起手,怯懦到連一句“別走”都說不來,眼睜睜看著哭成淚人兒的女朋友毅然決然地轉身搭車離開的男孩——

“你要是真的愛我,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去J城!”

“@#!!%$#@—————”

是掙脫鎖鏈的聲音,是絲線綻開的聲音,是玻璃破碎的聲音,是列車停靠的聲音。

是他從未感到過的輕鬆自在,奔跑在狹窄的站臺上,以不能更堅定的步伐,不能再充盈的期待,朝向最末一節車廂。

孤注一擲,用盡全力,連有東西掉落都未曾察覺。

靜靜躺在地上,螢幕上還是那雙男女,還是一樣的笑,剛剛撥出的電話,響著還是一樣的鈴聲。

車廂裡的女孩,也一如少年模樣,長髮白裙,笑得正好。

明眸皓齒,星點交錯,源源不斷的填滿他的孤寂,匯聚一隅,傾倒盡所有的傷口。

她回來了。

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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