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兒時最初的記憶停留在襁褓中,現在只要我說起來,姐姐弟弟總是哈哈大笑,死活不信的,但每次媽媽總是微笑不語,嘆一句:
“這個丫頭前世過奈何橋前,肯定沒喝孟婆湯。”
記得當時還沒有弟弟。
在一個烏漆麻黑的夜晚,媽媽在堂屋簸米,屋內一燈如豆,我在東屋裡睡覺。
床是靠著北牆支的,床前摞著媽媽陪嫁的兩個大紅木箱。
那時候的我,沒有媽媽摟著總是睡不著。
我不停地喊:媽媽,媽媽。
當時的媽媽對我特別溫柔,總是輕輕地答應著。甚至於我還記得,在我喊她幾次她不來後,我乾脆撒賴尿床,她都沒生氣。她給鋪尿布的時候很輕柔。
這樣的事情,我也深深記得。
或許是因為媽媽是火爆的,而且相當重男輕女,她的溫柔因為太稀罕,所以才彌足珍貴。
而兒時記憶裡,更多的是深受傷害的故事。同胞三姐弟,按說都是一樣的骨肉,但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即便是父母對兒女的感情可以均分,物質卻是無論如何也均分不過來的。
再者,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中國都幾千年了,在老人眼裡,男人才是家裡的正統主子。我和姐姐生而不幸託生的都是女體,即便物質上充裕,我們也不夠資格享受。況且,父親工作在外,她既要到生產隊掙工分,還要操心全家的吃喝拉撒睡,實在也不易。 日子的艱辛,註定她對我和姐姐沒有好聲氣。
姐姐脾氣綿軟一些,雖然家務事她做的少,但每當媽媽罵她時,她只是咧嘴笑笑,很少犯犟,所以她捱打捱罵就少些。而我雖然勤快,眼裡有活,但性格剛烈,自尊心極強,不許別人說半個不字,自然承受的巴掌要比姐姐多。
現在想來,那時父母的責難只是毛毛雨溼溼碎,但在十幾歲以前我卻一直覺得受傷不輕,多年不能釋懷。
這種愛記仇的壞習慣影響了自己的一生。在後來人生的幾個重要關口,我總是義無反顧地和父母對著幹,他們越強調是為我將來的幸福著想,我偏偏覺得他們是為了自己的面子。
直到自己在生活道路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幾次,理想的腦門碰了好幾個大包,這才心酸地意識到當年父母真的是為了我好。
當年弟弟吃小灶,我們從來也不和他爭。那是家裡唯一的男丁,而且是最小的,偏疼他是應該的。受不了的是,只要和弟弟有爭執,媽媽從來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的臭罵和棍子總是對著我們來。
大爺家的小姐姐比我大兩個月,記憶裡我從來沒見過她捱過我那樣的打罵。
最難熬的是冬天。對幾歲的孩子來講,起床都是極大的考驗,又髒又舊的棉衣冰冷得像鐵,捂了一晚好容易暖和過來的身體,實在不想往那冰涼的棉衣裡鑽。
總是要等到媽媽拿著棍子罵著過來掀被子,才一骨碌爬起來。
但我到大爺家找小姐姐玩,我所看到的卻是大爺變戲法一樣拿著花花綠綠的糖塊,哄著也在賴床的她。
而我的童年記憶裡,不記得對任何人撒過嬌,父親多在外少在家,和他生疏得很,連話都不敢和他講,怎麼可能再在他面前撒嬌,那還不肉麻死?對媽媽撒嬌嗎?我找死?
記憶裡,我在冬天總是咳嗽的像個機關槍,除了有一次病的差點要死了,父親帶著痛苦不堪的我跑了一學期的醫院,不記得大人還為了這微不足道的咳嗽帶我看過醫生。
那個時候,大爺家的小姐姐也咳,但大哥和二哥天天到麥場上去打家雀,打回家雀用火燒了給她當補品吃,家雀的苦膽是止咳的。而我不記得有誰管過我。所以,留下了一生的後遺症。
那個時候,一年很少見幾次肉,雞蛋都稀罕的要命。姐姐和我吃大鍋飯,喝糊糊就鹹菜。弟弟雷打不動每天煮雞蛋、煎雞蛋。
幾乎每個冬天的下午,媽媽都會拿一毛錢,到我們村唯一一家賣狗肉的那裡去割一塊帶肉凍的狗肉,給弟弟卷煎餅。
現在的一毛錢只能買一根針了,但那個時候,可以買很大一塊狗肉,媽媽在鏊子上烙的大煎餅都包不過來。那帶著蔥花和肉凍的狗肉,總是從弟弟抱著的煎餅末梢露出來,逗得我和姐姐口水漣漣。
其實,至今想起兒時的煎餅卷狗肉,我都要流口水,但當年我和姐姐連淌口水的份都沒有。因為在我們家,女孩沒資格,雖然我比弟弟大不到三歲,也不過是個孩子!
鄉下秋收以後,是坐月子的旺季。大人送完賀儀,吃過糖水雞蛋,會帶回九個或十二個彩色的雞蛋。這些雞蛋是要分給莊鄰的孩子的。我弟弟是嬌寶,自然鄰居的大嬸大娘分發彩雞蛋的時候從來漏不掉他。
對五六歲的我來說,當時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家裡等著大娘嬸子來給我們送彩雞蛋。一次一次扒拉著數來數去:一個,兩個,三個.......
我和姐姐從來沒奢望過這些好東西會有我們的份,但有一天,媽媽不知怎麼忽然心血來潮,看到家裡有了三個彩雞蛋後,居然給了我和姐姐一人一個。這,把我們姐倆驚喜得一塌糊塗。
到底還是有點不懂事的,因為有了這一次,我後來居然有了非分之想。當有一天下午我數到家裡已經有了四個彩雞蛋的時候,居然也鬧著想和弟弟一樣吃一個彩雞蛋。
但,結果很不理想,我捱了媽媽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甚至當我委屈地哭開了的時候,還被媽媽狠狠地拽了幾下.......
其實,我比弟弟大不到三歲,也只不過是個孩子,我的要求並不高,從來不敢奢望每天和弟弟一樣用狗肉卷煎餅、吃雞蛋,或者,期望在父親回家的時候,和父親吃一樣的菜。
但當時,我只是覺得四個雞蛋也蠻多的,弟弟兩個,我和姐姐可以每人分一個的,我壓根沒想到媽媽會那麼對我。那滿心的委屈無言以表,現在想起那個可憐的我還直想哭。其實,媽媽,當時你哪怕只拿出一個,讓我和姐姐掰開,我也很知足的。媽媽,我雖然是女孩子,但說到底,也是你親生的.......
呵呵,現在回憶起這些傷心往事心裡釋然多了,但在當年滿眼都是傷心淚,甚至於,在我整個青春歲月,我一直都有寒徹骨髓的傷感。雖然在現在看來,所有的這一切早就不算什麼了。
那天在報紙上看了一句回憶往事的話,很詩意,也很傷感,我把它拿來放在結尾以表達現在 那早已淡然了的心情: 那億萬年前的月光,穿過亙古洪荒的傳說,穿過唐詩宋詞和張愛玲的憂傷,照到尋常人家的飯桌上,怎樣的無奈憂傷總有一天也會逐漸變得雲淡風輕,只在心底留下淡淡的印痕。
我想,生活確實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