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都想寫一寫朋友的繼父。可一則工作太忙,二則擔心文字辜負了他。我倆無話不談後,他說我寫,終於達成了他的心願……
1
2001年初夏,稻秧剛插在還散發著泥腥味的水田裡,我便跟著媽媽在偏頭家住了下來。又換新環境的我,就像還未來得及吸收肥料的秧苗,黃皮寡瘦。
媽媽拽著我,讓我叫偏頭“爸爸”。我低頭看著自己露出腳趾頭的破球鞋,死活沒開口。媽媽作勢揍我,偏頭攔下來,還打圓場:“先不著急!”
其實他哪裡知道,媽媽早已是這個橋段的戲精。在這之前,我都記不清她帶我找過多少個繼父。每次事情定下來,媽媽的第一招就是讓我叫“爸爸”,跟宣誓主權似地證明,她不是在騙婚,而是要真心留下來。
起初,我會很親切地叫爸爸,因為我迫切需要一份叫父愛的感情,雖然心裡明明知道,那不是我的爸爸。可次數多了後,我不肯再叫這些男人爸爸,因為我知道,他們可以貼上父親的標籤,卻填補不了那份沉甸甸的父愛。
我需要一個真正疼愛我的父親,可我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誰,也不知道我的生父在哪。我只知道,打記事起,我就跟著媽媽不停地挪窩。別的孩子都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我除了媽媽,沒見過任何親人,也不知道有沒有這些親人。我問過媽媽,媽媽不說。
媽媽身材高挑,臉也耐看。但她找的男人,不是缺了手指頭,就是走路高高低低的單身漢。她不是不在乎這些單身漢身上的缺陷,但她更在乎這些單身漢手裡的錢。有了錢,她的生活才充實,笑逐顏開的臉才能更加白裡透紅。因為有我入住,那些單身漢都心甘情願地給媽媽錢花。
這正是媽媽一舉兩得的伎倆,找他們既容易來錢,又給我找了個落腳的地方。直到那些單身漢再也拿不出錢來,媽媽就會跟他們大吵一架後,帶我離開。
這次,輪到了偏頭當我的爸爸。偏頭的腦袋特殊,左臉猶如粘了膠水,完全貼在了左肩上。整張臉都是躺著的,怪異而滑稽。偏頭有個很大氣的名字——呂建華,但我從未聽人叫過他的大名,好像他就配不上這名字,亦或名字在嫌棄他。人們都叫他偏頭,形象而貼切。他也並不惱,別人叫一聲,他就憨憨地“哎”一聲。
據說偏頭的頭不是先天的,一覺醒來就成這樣了。一開始,頭還只是稍稍有點傾斜,到後來,就像扭了脖子的雞,腦袋完全倒在了肩膀上。那時,他剛剛訂婚,頭歪了,婚事自然也就黃了。在我媽媽之前,再沒女人願意嫁給他。
偏頭是個民間紙糊藝人,專給辦喪事的人家扎靈屋,扎金銀山和搖錢樹。因手巧,他扎的東西惟妙惟肖,遠近聞名。所以偏頭的生意特別紅火,收入也很是可觀。他把錢攢下來,準備到大醫院裡去治他的偏頭。
就在動身前,偏頭遇見了我媽媽,確切地說,是我媽找上了他。有了女人有了家,偏頭哪裡還在乎他的偏頭?
2
住進偏頭家時,我已是一個9歲的大男孩,因長期跟著媽媽居無定所,我從未進過學校,甚至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媽媽一直喊我“毛坨”。偏頭給我取了個響亮的名字——棟樑,我住在他家,當然跟他姓呂。那年,我以呂棟樑這個名字,第一次走進了學校。
一如往常,媽媽拿了錢就開始往外跑,一跑就是好些天,有時半月,有時半年。我這個“拖油瓶”完全掛在了偏頭一個人的脖頸上。在偏頭眼裡,我和媽媽是老天賜給他的幸福,他很愛這個來之不易的家。
對媽媽的外出,偏頭一味放任,還伺候“娘娘”般寵著她。對我,更是無微不至,上下學他全程接送,我也很是享受。雖沒上過學前班,但因年齡差,我比那些六七歲的孩子接受能力都快,學習成績也遙遙領先。學校老師很是欣喜,偏頭對我,愈發地呵護備至。
偏頭的寵溺,老師的喜愛,讓我找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優越感,做夢都是笑醒的。然而,好景不長,因為偏頭經常在校門口出現,同學們都知道了我有一個腦袋貼在肩膀上的怪爸爸,嫉妒我學習好的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他們歪著頭,模仿著偏頭的樣子,陰陽怪氣地在我眼前蓄意打鬧。
有時,偏頭來學校接我,他們還圍著偏頭指手畫腳,發出放肆的嬉笑,逗得前來接送孩子的家長們也是嗤聲一片,眼神裡全是看戲般的玩味。面對眾人的嘲弄,偏頭一言不發,想藏起來的腦袋,也越發顯得偏了。
偏頭讓我顏面掃地,媽媽一回來,我就當著他的面嚷著,要媽媽給我找“下家”。此時,偏頭的臉成了豬肝色,耷拉著的腦袋,像個茄子倒在肩膀上。沒想到,媽媽居然揍了我,沒有做樣子。
如果不是偏頭攔著,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被媽媽打成和他一樣的殘疾。我身上的淤青還未散淡,媽媽又走了,兜裡揣著偏頭拿給她的錢。我很是不解:難道我於媽媽,還不如偏頭手裡的錢嗎?
我不肯再上學,除了吃飯、上廁所,一連幾天,我都躲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偏頭沒來勸我,他知道我也不會聽他勸。他似乎忙了起來,騎著那輛耍龍般熱鬧的舊摩托,“突突突”地拱出去,又“突突突”地拱回來,再“突突突”地拱出去,腳不沾地的樣子。
那天,我昏昏沉沉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他風風火火地奔了進來,偏頭上躺著一臉的興奮,邊推醒我邊說:“棟樑,快起來,我給你找了新學校,校長讓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原來,這些天,偏頭一直在為我聯絡新學校!
3
我插到了離家更遠的鄰村小學,不得不讓偏頭的摩托繼續接送。為避免我再次被人嘲笑,換新學校後,接送我上下學時,偏頭再也不到校門口了。他總是遠遠地在路口把摩托停下,還把那顆偏頭塞進了一個藍色的頭盔裡。
新學校裡,我的成績依然名列前茅,老師和同學都對我刮目相看,我再次找到了那種優越感。這種優越感一直持續到小學三年級。12歲的我,個頭就像雨後的春筍,“噌”地一下拔上了幾節,年齡的差距完全體現在了身高上。
由此,班裡的同學都知道,我比他們要大兩三歲,對我的各種羨慕,一下變成了各種鄙夷。我無地自容,也無力辯解,好面子的我又開始逃課,死活不肯去上學。偏頭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又是匆匆地把那輛舊摩托開進又開出。
一個星期後,我回到了學校。偏頭又去求了校長,校長批准我連跳兩級,讓我坐進了五年級的教室。與同齡的孩子坐在一起,我心裡有了底氣。可還未等我把板凳坐熱,因偏頭連續往學校裡跑,加上我連跳兩級的焦點,我有個偏頭怪爸爸的風波,又陡然在全校颳起。又是各種嘲弄,各種戲耍。
我終究沒能剋制,與幾個鬧得最兇的同學扭打在一起。趕到學校的偏頭不敢罵我,也不敢罵他人,只是彎著腰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接連鬧下來,我真的沒有勇氣再去上學,躲在房間裡流淚,期盼著媽媽回來,如之前一樣把我帶走。我從心底裡厭惡偏頭,恨不得他馬上消失在我的世界。但我並未意識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偏頭的,我在他家待的時間,早已遠超過媽媽帶我落腳過的任何一個地方,而且,媽媽回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期盼的媽媽一直沒有現身,外出又回來的依然是偏頭。在他又是幾天默默的忙碌後,我第三次轉了學。他給我找的是縣城的私立住宿學校,為了我的自尊,偏頭完全成了隱形人,從入學到辦各種手續,出現在學校的都是曾叔叔。
曾叔叔是偏頭的同門師弟,因欣賞他的手藝,與他走得很近,偏頭也就這一個走得近點的朋友。
我繼續念五年級,為了讓我趕上成績,偏頭還給我找了補課老師,在晚上和週末惡補四年級的課程。我也很努力,順利小升初。
4
初中的三年,偏頭繼續他在鄉下的隱形生活,從未在我縣裡的學校露過他那顆歪腦袋。每次家長會,也都是曾叔叔代替他來。偏頭用他的迴避,換來了我安靜的學習。他對我的要求也是言聽計從,復讀機、mp3、mp4、安踏運動裝、阿迪達斯球鞋,同學們有的,我都會有。像媽媽一樣,我開始不停地伸手向偏頭拿錢。
儘管偏頭如此籠絡我,我還是打心眼裡嫌棄他。我不敢讓老師家訪,不敢讓同學到家裡玩,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有個偏頭繼父的秘密。一個人的夜裡,我常常夢到媽媽帶我找到了爸爸。
夢中的爸爸面容俊朗,身形偉岸。醒來後,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偏頭的小屋裡,我便越發想念媽媽,想起媽媽每次回來和我說的話:“毛坨,你再跟偏頭逢場作戲一下,媽媽很快就會來接你。”
可期待中的媽媽,只是在快過年時回來一下。一回來,她就吵著找偏頭要錢,而後拿錢走人,給我的仍然是那個空頭承諾,不顧我在背後那眼巴巴的期盼眼神。
16歲那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重點高中。曾叔叔勸偏頭,讓我輟學,跟他去學手藝,並說不能再往我身上撒錢了,得為自己留條後路。偏頭嘴上“嗯”著,卻沒聽他的,硬是託他把我塞進了高中的校門。
可我根本無心上學。先前年幼,我還不知道男女之事,總是憧憬著媽媽哪天接我到更好的地方去。漸漸長大的我,開始有了自己的判斷,再加上週圍鄰居從未斷過的流言蜚語,讓我重新認識了我的媽媽。媽媽不停地換男人,並非只是為了讓我過得更好,而是供她自己揮霍,滿足她自己的私慾。
高一寒假快結束時,我與說媽媽閒話的鄰居大吵一架後,帶著滿滿的負能量回到了學校。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裡,我的心卻擠在了一個逼仄的空間,腦裡、眼裡,全是旁人嘴裡關於媽媽與陌生男人的苟且。青春叛逆期的我開始逃課,學會了抽菸,學會了翻牆,學會了網遊,還學會了廣交朋友。
我喜歡那種睥睨天下的衝殺,喜歡那種快意恩仇的江湖,任憑成績一落千丈,也從未去想過偏頭在幹什麼,與他唯一的接觸,就是拿錢,一次比一次更多地拿錢。
5
那是高一下學期的一個春日午後,清明節,死黨鐵皮說帶我去看恐怖片,他用激將的眼神問我敢不敢去。拿啤酒瓶砸人腦袋的事我都幹過,我想這世上沒我不敢幹的事。在他的慫恿下,我隨他溜出學校,去了一個我從沒去過的地方。
那是一片正在建設的工地,確切說是一片剛剛被徵的墳場,正有人在那遷墳,“嗚啦嗚啦”的嗩吶聲,遠遠地從潮溼的空氣裡飄來。我方才明白,鐵皮說的恐怖片,就是看別人撿徙。
在我們湘北,依然實行土葬。所謂撿徙,就是把先人的骨頭從舊棺裡撿起來,再按照原來的位置裝進新棺裡遷葬。專門幹這活的叫撿徙人。撿徙人雖報酬高,但因為晦氣,且還有被陰魂索命找替身的傳言,幾乎絕種了。實在必須遷墳時,大多都是嫡親後人自己動手,隨便撿幾個骨頭了事。當然,也有的後人不願意幹這事,就許以高報酬,讓人替他們去臨時撿徙。
然而,當好奇的我與鐵皮擠進人群,想一睹撿徙的現場時,我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雖說他裹得還算嚴實,可那顆像扭了脖子的雞,歪在肩膀上的腦袋告訴我,那個站在地穴裡,正彎腰從泥土裡一塊一塊扒拉著死人骨頭的人,就是偏頭!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樣的心情,竟不顧鐵皮的攔阻,跳下地穴,飛起一腳,踢翻了偏頭手裡盛骨的托盤,瘋也似地逃離了現場。
那天下午,我剛溜進教室,就被班主任逮個正著。我都準備好挨頓痛罵,聽到的竟是讓我馬上去醫院——偏頭被車撞了!
我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安,跌跌撞撞趕到醫院。看到他的那一剎那,我愣住了:已做完手術的他,身上纏著繃帶,像個粽子裹在白色的被單裡,貌似動也不能動。臉上、額頭上滿是帶血的擦痕,再加上頭歪在那裡,真是像極了喪屍!他真的被陰魂索命了!我開始恐慌——不是恐慌偏頭會離我而去,而是恐慌他會把不乾淨的東西帶給我。
我掉頭就跑,剛折身,便被一隻鉗子般的大手扣住。是曾叔叔,他像拎小雞一樣拎起我,不顧我亂踢亂打,直接把我帶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
“知道偏頭是怎麼受傷的嗎?”曾叔叔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我,像要生吞活剝了我似的。曾叔叔雖一直不怎麼待見我,但他那眼中可怕的光,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被嚇住了。他繼續逼視著我,又問:“你還是不是人?為了你,偏頭造的是什麼孽?!”在曾叔叔憤然的唾沫星裡,我聽到了一個不為我所知的偏頭。
6
在陰差陽錯遇上我媽後,偏頭是想和媽媽好好過的,可我媽只想要他的錢。明察暗訪過後,曾叔叔和偏頭獲悉了我媽媽的底細——
因父母離異,媽媽打小就很叛逆,14歲就開始一個人在外流浪,結識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18歲那年,被人灌醉的媽媽,遭到了多人輪番的凌辱。媽媽懷孕了,那個年代她不敢到醫院做人流,便生下了我,卻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誰。
受此打擊的媽媽愈發墮落了,開始瘋狂地找男人。在鄉下,她會物色一些有點經濟基礎的單身漢,以改嫁為名把我安頓下來,自己便不停地榨錢到城裡去揮霍,去享受。曾叔叔屢次勸偏頭,讓他趕走我們母子。他說把我養得再好,到時也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媽遲早會把我帶走。
曾叔叔的話一點沒錯,我媽確實是這麼想的,我也一直這麼認為,偏頭就是我和媽媽的一塊跳板。是男人都容不下我媽這樣的女人,偏頭亦是如此。可就在他決定攆走我們時,他發現了我學習成績拔尖。偏頭因父母早早雙亡,儘管一心想念書,還是不得不輟學,去學了手藝。這是他一生的傷,我的優異讓他眼前一亮,便不管曾叔叔如何勸誡,他都只有一句:“如果讓孩子繼續跟他媽媽在外面混,這棵好苗子就毀了!”
為了給我轉學,偏頭搭了不少老本,甚至義務去幫校長服侍病癱的母親。見偏頭惜“才”,媽媽更是有恃無恐,變本加厲地找他拿錢。擔心媽媽帶我走,跟以前一樣居無定所、荒廢學業,偏頭一次次滿足她。
這樣下來,偏頭那本不富足的存庫很快便難以為繼,儘管不停地接活,也還是無法滿足我們母子倆不斷膨脹的消費需求。曾叔叔罵他傻,甚至賭氣不理他,可一根筋的偏頭還是那句話:“不能毀了這棵好苗子!”
最後一點錢被媽媽搜刮走後,手頭拮据的偏頭瞞著所有人,去給那些不願自己動手撿骨頭的後人做了撿徙人。第一次看著那些白森森的骨頭,偏頭後背發涼,雙腿打顫,腳一軟,整個人跌進地穴。等他踉蹌著從骨頭堆裡爬起來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偏臉已被堅硬的頭蓋骨割傷,泥土混著血跡,把他弄得狼狽不堪。
自從做了撿徙人後,偏頭再沒睡過一個好覺,一閉上眼,腦裡全是那些陰森的頭骨,正用黑洞洞的眼眶直視著他。每一次撿徙回來後,偏頭總說再也不幹了,可想著年幼時自己的輟學,看著我貼滿屋子的獎狀,他又麻著膽子,咬牙堅持了下來。
偏頭以為自己做得很隱蔽,但他給人撿徙的事,還是被瞧出端倪的曾叔叔發現了。他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上前揍偏頭一頓。他問偏頭,這樣做值不值?偏頭只是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傻笑。
暴跳如雷的曾叔叔要到學校給我辦理退學,被偏頭攔了下來。他央求曾叔叔:“不要讓孩子知道這些,讓他安心讀書,既然讓我遇上了這棵苗子,就不能讓他毀在我手裡。”
偏頭答應曾叔叔,把我送進大學後,他就不去撿徙了,讓曾叔叔一定為他保守秘密。沒想,卻被逃學的我撞見。為了給我解釋,在後面一直追我的偏頭避讓不及,被工地上的運沙車撞飛,全身多處骨折。醫生說,他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7
“你說你是不是和你那不著調的娘一樣,良心都被狗吃了!”在曾叔叔喉頭哽咽的罵聲裡,我的頭漸漸低下去,淚水早已肆虐在臉上。只為讓我好好上學,偏頭把自己低到了塵埃裡,可自詡高傲的我都幹了些什麼?
我發瘋般地衝進病房,“咚”的一聲跪倒在偏頭的病床前:“爸,我錯了!”這也是這麼多年以來,我第一次喊的一聲“爸爸”。
看著去而復返的我,偏頭很激動,被傷口牽扯的歪臉上,擠出了一個難看卻欣慰的笑。我要留下來照顧偏頭,偏頭搖頭,讓曾叔叔把我趕回了學校。
重新拿起課本的我不再揮金如土,斷絕了與所有狐朋狗友的往來,一心撲在功課上。我知道,好好學習才是對偏頭唯一的回報。我本身底子不錯,加上收了心,成績很快趕了上來。每逢假期,我便去替換曾叔叔,守候在偏頭的病床前,給他按摩,朗讀他打小就喜愛的武俠小說。
高考結束後,我被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學錄取。捧著我的通知書,偏頭笑得合不攏嘴,偏臉上卻是老淚縱橫。在曾叔叔的據理力爭下,偏頭從肇事方那裡拿到了一筆可觀的賠償金。
為了更好地照顧偏頭,我想要偏頭跟我去北京,一邊求學,一邊為他繼續治療。偏頭死活不肯,說會耽擱我的學習。他倔,我比他還倔,他不去,我就不上大學!面對我抵死的執拗,他妥協了。
由於偏頭不習慣大都市的喧囂,大學畢業後,學法律專業的我,沒有留戀京城的高薪,帶著他又回到了湘北老家,當了一名律師。偏頭在經過接連的復健後,原本被判定會癱瘓的他,竟像枯木逢春般站了起來。
唯一令我遺憾的是,我帶他去醫院治偏頭,醫生說很可能是神經萎縮導致的條件反應,但時間太久,無法確診,且頸椎已定型,沒有了治癒的可能。
我曾無數次夢到一個體面的父親,卻從沒想到,竟是那個我最嫌棄、最惱恨的偏頭,給了我這一生中最珍貴、最深沉的父愛。他雖然還是別人口裡的偏頭,在我這裡,卻早已是我的爸爸。隨著一天天的衰老,他的形象也越來越讓人難已接受,可那又怎樣?他永遠是我今生唯一的爸爸。
自我考上大學後,媽媽不停地說要來見我,我都拒絕了。她後來又找繼父鬧,被曾叔叔趕走。之後,隨著我們搬離農村老家,我和繼父再也沒見到過媽媽。
但無法避免的是,總會有訊息傳來,說她老了,邋遢了,過得很慘……每次收到媽媽的訊息,爸爸便長嘆一聲,讓我去把媽媽接回來。我也很想去接她,可一看到繼父倒在肩膀上的那顆偏頭,我又猶豫了……
說到底,朋友的這偏頭父親還是渴望能有一個家,能有一個孩子,哪怕不是自己親生的。所幸,他最終捂熱了繼子的心。
您覺得文中的主人要不要接回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