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父母家吃完晚飯回來，車窗外已是萬家燈火。

天陰沉沉的，有細雨飄落，城市的街道顯得冷冷清清，一排排路燈閃著微弱的光在車邊一一閃過。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節。

想起母親吃飯前邊鋪桌布邊嘟囔，“過了今天年就過完了，明天早晨你爸爸會準時收起大木桌，再有親戚上門，也不會炒十碗九碟這麼多菜待客了。”

在老一輩人眼裡，正月十五過後才代表著喜慶的年節結束，要收拾懶散的心情，開始準備新一季忙碌的田間勞作。

儘管現在城市一族從初六開始就結束春節假期打卡上班，但這種傳統農耕春節習俗幾十年來根深蒂固深深影響著父輩，他們不因搬進城裡居住而改變她們的生活習慣。

對於我的記憶來說，元宵節是春季開學前最後一個熱鬧放縱的節日。

我的老家是湖北中部的一個小鄉村。

正月十五玩龍船，踩高蹺已不新鮮，吃元宵還是湯圓在孩提時代也並不那麼重要，我們惦記的是晚飯後的那段快樂時光。

記憶裡，那天早早的我們會與父母兄妹一起在房前屋後收羅竹枝竹葉，加臘樹（學名女貞樹），杉樹等樹枝，在門前堆得小山一樣高。只等天黑吃過湯圓，大人們放響最後一串鞭炮，再燃起門前那堆早就準備好的篝火，這個讓人興奮的儀式才正式啟動。

竹葉跟樹枝噼啪作響，時而夾雜著男孩子口袋裡剩下的零星鞭炮聲，平時不讓玩火的小孩子，在這天破例被允許。

每個人手裡擎著火把或一根正燃燒著的粗大樹枝，小孩子跟在壯年的大人後面，向房屋周邊的農田菜園跑去，邊跑邊大聲呼喊“趕毛狗羅！趕毛狗！”

喊聲四振，火光沖天，燃起的樹枝噼啪作響，調皮的男孩子故意燃起田埂上枯黃的野草，還大聲唸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一時，田徑小路，堰塘溝渠的每個角落都閃動著火光和我們的身影，燃燒的野草如一條長長的火龍，在田野間遊走飄蕩，與我們的笑鬧尖叫聲串成一片。這種奔跑呼叫，直到半夜，我們也不覺疲憊。

至於為什麼要趕毛狗，毛狗是什麼東西，我們很少過問。我們惦記的是，那天可以瘋跑玩樂，還能大大方方地玩火嬉鬧直至夜深。

後來知道，毛狗是傳說中的一種怪物，它出現會帶給人們一系列麻煩和災害。趕毛狗是農人希望來年風調雨順六畜興旺，作物不生病害的一種美好願望。

這麼多年過去了，農村的人口越來越少，留下的只有老者，年輕人與小孩子大多在正月十五之前就離開了老家。

眼下我的家鄉已沒有了農田，那些田地被密密麻麻的光伏發電板佔據，曾經的優質稻田已被光伏板下厚厚的野草覆蓋，連一條小路也無處可尋。

不知道正月十五這天還有沒有人依然在門前燃起一對篝火，對著曠野大喊“趕毛狗羅！”也不知道趕毛狗的習俗如今在那裡還是否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