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愣頭青。你還是一個黃毛丫頭。
那時候誰有空談感情啊,江山如此多嬌,愛情又酸又臭。你在一個四分之三都是男生的班級意氣風發地做著班長,我在一個四分之三都是女生的班級意氣風發地做著學渣。每次被輔導員喝令到辦公室罰站談心,都會看到你甩著高聳的馬尾巴跳躍著進來領表格。輔導員表情跟變色龍一樣,扭頭衝著你的時候笑顏如花,轉頭對著我的時候橫眉冷對,那時候我就知道,江湖兇險莫過於人心,你看,一個高知尚且如此多變,何況高深莫測的江湖和人心呢。
從辦公室出來,我們倆一起意氣風發勾肩搭背的到校外網咖通宵。網咖坐落在學校後面一河之隔的海棠村,這是一個非常詩情畫意的名字。網管是一個常年穿著白色背心,人字拖,胳膊上描龍畫風的主兒。之所以寫上他一筆,是因為這傢伙也算是我的一個莫逆之交了,無數次夜深人靜眼看我抓瞎到處打探網址的時候,他耷拉著腦袋搶過我手中的滑鼠,一頓噼裡啪啦敲著鍵盤,心儀的網站頁面就出來了。然後順手丟出一盒老壇酸菜面和滷蛋,嘴裡深吸一口煙,說道,正當年呢,當心身體呢,補補。他就是這麼增加外快來的。
往往這個時候,一旁的你已經呼呼大睡,夢中打怪去了。整個大學生涯,你陪我熟識遍了日本知名藝人,而不自知。大學畢業同居後,有一次你嫌棄我的筆記本忒卡了,清理的時候在E盤裡發現了N個小影片,你面紅耳赤地說,好傢伙,一直以來以為你是個人,今天才發現也是個牲口。我故作矜持地說,人家的小秘密倒是全讓你知道了,討厭。打趣歸打趣,你還是在之後的一次吵架後,默不作聲地刪除了我所有的珍藏,氣得我三天沒理睬你。
記得有一次你問我,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我說這事說來話長,待我娓娓道來。你一巴掌扇了過來,實事求是,快說。我說,說出來你別生氣啊,其實我第一次喝酒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你驚訝的大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說怎麼可能,這麼邪門的嗎?我笑著說是啊 ,感情不就是這樣的嗎,喝不過你,就得到你。這話說完就後悔了,可惜還是晚了,你淚珠子跟不要錢似的墜落,一邊哭泣,一邊委屈巴拉地說,這算是喜歡嗎,如果這樣也算是喜歡,為什麼你的感情這麼邪門啊。
三年之後,我們分開了。
戀人沒得做,兄弟也做不成了。就像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一起的,三年後分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是為啥分開的。總之一頓散夥飯後,抱著鋪蓋卷搬出來了。那天,豔陽高照,你卻哭得梨花帶雨,看著你停不下來的眼淚,我一度恍惚了,以為不必搬出來了。你好像也看出來我的猶豫,立馬橫眉冷對地看著我,你這樣看著我的時候讓我想起了導員,但是話還沒來得及說,你已經以死相逼了,你說,必須走,你不搬,我消失。
納尼!都打定主意讓我撤了,還這麼委屈巴巴的,都什麼德行,老子差點兒上當了。
搬出來之後的幾年,我一直在你居住的房子附近住。心說早晚能遇到你,事實上一次也沒碰到過。再之後,數次搬家,越搬越遠,直到不特意去想,都想不到你這個人了。
再後來一次見面,是在一個朋友的聚會上。我們分別坐在兩個桌子上,你啃完了自己那份小龍蝦,一扭頭看了我這邊還有一大半,非常禮貌地站起來把我這份小龍蝦端走了,房間裡幾十號人頓時鴉雀無聲,你一邊走,一邊嘴裡唸叨著味道還不錯哈,能者多勞,讓我來吧。我......德行!
說實話,人還是那個人,老了。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怎麼嗲都不覺得過分,現在稍微來那麼一丟丟,我就開始擔心你過分了。那次飯桌上,你連著灌了我三杯扎啤,直到看到我眼神迷離才長吁一口氣,摟著我說,老孃原諒你了,往事一筆勾銷,微信加起來!隨後拿起我的手機,麻利地解鎖了我的手機屏,點開微信互掃新增起來。完了突然神經病似地拍了一巴掌我的肩膀,說老孃才反應過來,你幹嘛還用我的生日當密碼啊,你已經失去這組數字的使用權了你知道不?我不知道,往後一趟,躺你腿上,鼾聲大噪。
以前你總問我,到底喜歡你什麼,不厭其煩,答不上來不給我睡覺。那時候,不管我怎麼回答,都是錯誤的答案。以至於我自己都懵逼了,我這是給自己找了個祖宗麼。真羨慕蘇東坡,他可以在詩裡寫著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而我只能站在床前,睡意朦朧,思考著自己到底喜歡什麼。絞盡腦汁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了一個還不錯的答案,比如我覺得我說喜歡你的一切肯定是騙你的,人無完人,你也一樣,實事求是地說,我更喜歡你的眼睛,這是一雙迷人的大眼睛,撲稜著,好像一直在引領著我去探索,去保護,去珍惜。你也知道,我是個人性不及格的人,但是在這雙眼睛面前,我想到了慈悲,想到了眾生和愛,成長了,成熟了,我沉淪了。我想努力做個人了......打眼看去,你已經不知何時睡死過去了,真不是人!
時光荏苒,咱倆都奔四啦。
我也才發現,那次灌我三杯扎啤後說的往事一筆勾銷,原來不是原諒,而是從此陌路兩人。真是狠人,都準備老死不相往來了,還整這死出。我也才發現,十幾年了,雖然從沒刻意想過你,可也從沒忘記。到底喜歡你什麼,我想不出來了,你還聽嗎?聽人說,這世上就沒有無辜的愛情,我也不知道這段孽緣是在懲罰我啥,是懲罰我睡了自己的兄弟嗎?我不知道。如果真讓我說,我內心可從來不曾認你做兄弟,什麼人性,配得上你做我的兄弟,就你這樣的,也就做個女朋友罷了。
這歲數的人,畢竟不再是愣頭青和黃毛丫頭了,愛已經說不出口,說出來跟罵人似的。總覺得一切都沒那麼重要了,人和事,都模糊了。既然沒有無辜的愛情,就做個無辜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