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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弟朋友圈裡正曬一個短影片並用中英兩種文字標明內容:侄女兒和我放風箏(My niece and i were flying the kite this afternoon)。二弟三歲的女兒和已過不惑之年的大弟合作正努力讓一個畫有小孩和樹木的風箏飛上天,兩人歡快的笑聲隔著螢幕都能感受到那種濃濃的親情。這讓我想起我的童年。

童年的回憶總是很美好。

爸爸小時候父母雙亡,我出生後由於沒有爺爺奶奶照管,父母又要按時掙工分,只好被送進三里外的姥孃家。除了兩個親姨照顧我,那些同齡的鄰居阿姨也在我多彩的童年生活中畫上濃重的一筆。這些年輕的女孩兒白天去隊裡幹活,晚上就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一起閒聊。每天早早喝完湯(豫北方言:吃過晚飯),二姨、三姨就領著我提著凳子與姑娘們匯合,在村西頭乾淨空曠的打麥場裡大家或席地而坐或放倒小凳子圍成一個圓圈兒,皎潔的月光下,有的納鞋底,有的織衣物,但大多在做掐辮子的活---這是一個難度不大的技術活:麥收過後,把處理過的細長麥秸放在臉盆裡泡上一段時間,最低得半小時吧,時間越長麥秸越軟越容易操作,兩手的拇指和食指在中指的配合下用七根泡好的麥秸按照一定的流程編成“辮子”,長長的辮子彎成十圈稱為一掛,一掛約賣一毛錢。為了補貼家用,曾記得母親的兩個拇指蓋常被成年累月的“掐辮子”磨禿。姨們手裡幹著活嘴也不閒著,大家互相逗趣,特別是哪個姨有人說媒或見物件就會成為大家戲謔的目標,她們會喊她“某某家的”(某某即物件的名字),於是那個被稱為“某某家的”就會紅著臉羞憤難當,放下手裡的活兒追開啟玩笑的姑娘,大家就跟著起鬨笑著亂喊。幼小的我有時候也會被她們利用,有一次遠遠看到姣姣姨走過來,就按照她們事先悄悄慫恿地大聲喊“某某家的”,聰明的姣姣姨並不理會我,她趁其不備地把兩手放在那個“始作俑者”向香姨的腋窩下使勁地撓癢直到她笑得喘不出氣地討饒,我知道闖下禍就主動拉著她的衣角認錯;“姣姣姨,咱倆好,我以後再不喊了。”嗯,我確實跟姣姣姨最要好,家裡牆上掛著她用紅紙剪的公雞刀架,我需要站在小凳子上才夠得著那個控制繩,只要輕輕一拉一鬆兩隻公雞模樣的紙片就頭頂一起打架;姣姣姨還抱著我摘掉她家桃樹上結的第一個幼桃 ,惹得她那個八歲的弟弟磨磨唧唧哭了一天;姣姣姨還教我很多兒歌:板凳板凳摞摞,上邊坐著大哥,大哥出來磕頭,裡面坐著孫猴兒,孫猴出來燒香,裡面坐著花姑娘,花姑娘出來……總記得那個歌唱得沒完沒了,姨們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多精力,我都困得在姣姣姨的懷裡睡著了,她們還不回家。

稍微長大點,我有時候也會鬧著跟大人們去地裡幹活,姨們在生產隊勞作,我和小朋友們在地頭的樹下玩遊戲,有一次跟紅英裝扮新娘子,倆人倚著柳樹用紗巾蒙著頭裝害羞的樣子,偷偷看過往的社員忙碌,我忽然“撲哧”一笑,她嚴厲警告我:“新娘子是不能笑的,別人要笑話的。”我頗以為然地閉嘴止笑。玩新娘子太受約束,我最喜歡的是桑葚兒成熟的季節。姥姥家村西頭的地裡種著一行行的桑叉樹,這種樹渾身是寶。肥綠肥綠的桑葉是蠶寶寶的食料,母親說她出嫁前總採桑葉餵養白白胖胖的幼蠶,她養的蠶是村裡生長得最好的,有一次,村裡一個總養不好蠶的大媽特意把她的蠶跟母親的放一起,結果第二天揭開蓋一看,大媽的筐裡只剩下桑葉幾百只蠶了無蹤影,大媽神秘地說:“我家的蠶晚上跑你家去了。”“蠶懂人性,很邪乎的。”媽後來回憶她當姑娘時養蠶的經歷時認真地跟我說,我笑話她宣傳封建迷信。桑叉樹顧名思義它的用途主要是用做農場裡叉麥子、水稻等的農具,有三個叉,也有四個叉的。桑樹褪去粗糙的面板便裸露出黃白色的溜滑的骨幹,這種天生做叉的植物很受農民們的歡迎,由它製作的傢什結實耐用,是農村家家戶戶都離不了的。矮小茂密的桑樹行也是我們捉迷藏的樂園,比我們大幾歲的傻順子有一次藏到桑樹上,我們幾個還沒有心眼往樹上瞧,時間一長他竟然睡著了,天都黑了,還聽見他娘焦急地呼喊著他的名字在街上、地裡到處轉。我小時候對桑樹最感興趣的便是它的果實--桑葚兒,長大後才知道它有很多學名兒--桑棗、桑果、烏椹等,具有烏髮明目、補肝益腎、生津潤燥等保健功效。那些晶瑩剔透、酸甜可口的桑葚是我童年最好吃的零食,每年的五、六月份,我眼巴巴地看著那一串串藏在茂密葉子間的綠色的桑葚一點點變粉、變紅,饞嘴的我等不及成熟就開始鬧著讓姨們採摘那一串串毛絨絨的小珍珠,姣姣姨一邊責怪我心急一邊趁歇息的空間兒細心地撥開樹葉尋找不太澀的粉色的桑葚兒,我眼尖地蹦著腳用手指揮她:“姨,那兒,那兒!”。終於盼到沉甸甸的紫黑色的桑葚兒掛滿枝頭,它像水墨畫裡放大的葡萄,也像肉嘟嘟的毛毛蟲般可愛,個大、色黑紫、味甜汁多的粒粒桑葚兒入口的瞬間便心花怒放,常常吃得烏眉灶眼,當然如果有幸碰到蜜甜的亮白色的桑葚兒再好不過了,但是採到它比抓彩票還難。大芬、三妮兒、春華、紅英、二狗兒等小夥伴邊吃邊往對方臉上抹黑,跑的、叫的、笑的、打的、摔疼哭的,桑樹行裡熱鬧極了。當然,孩子們臉上、身上、手上的黑色汁漬及裝滿桑葚的口袋也往往會換來大人的一頓責罵。桑葚成熟時是我們小孩子穿戴最邋遢的時候。

長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只記得在六妮(是一個有五個姐姐的男孩,怕被閻王索命,他家裡人在他出生後取女孩名字並要認一村婦或灶王奶奶做乾孃還要給他‘掛鎖’,十二歲時需舉行‘開鎖’儀式)項戴串串秦錢被他娘抱在懷裡給乾孃磕頭認親並接受大人祝福時,傻順子突然竄過來哭鬧著也要那串圓形方孔的東西,並撒潑把桌上的供品摔了一地,這種不祥之舉使大驚失色的六妮爸“啪”地一巴掌打在傻順子頭上,猝不及防地傻順子娘便去廝打六妮爹,頓時,哭打聲、吵罵聲、勸架聲充斥著這個農家小院,傻順子突然發瘋脫光衣服在人群中快樂地亂蹦,我在大人的腿間穿梭隻影影綽綽地看了這鬧劇一眼便被三姨捂著眼拉走了,從此我們幾個女孩子便被告知不能和大順子玩,實際上大順子從此後被鎖在家裡也沒有機會和我們玩了。只記得一頂頂花車陸陸續續地娶走了那些教我歌謠、給我扎滿頭彩綢的姨們,有的還在我睡夢中就被陣陣鞭炮接走了,她們也沒人跟我告別。二姨嫁了,三姨嫁了,嬌嬌姨也嫁了,果然她們出嫁時都低著頭沒有一個人笑,嬌嬌姨甚至還偷偷抹淚呢。晚上陪我玩的那群姨越來越少。我終於也被父母接回家開始了童蒙教育,童年便駐在夢中了。

時光荏苒,多年後我離家、求學、工作、生子,忙職場,忙孩子的教育,忙工作的調動、忙活著,忙累著。故鄉,離我越來越遠,姨們的身影從童年的夢中漸漸消失,後來,夢的主題乾脆也變了,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是在夢境裡。母親隨著我轉戰南北後終於定腳在瀋陽,我在某大學謀職後便決定不在漂泊。我從小吃飯挑食,也沒有養成吃水果的習慣,甚至家裡的水果有時候放爛了也想不起來吃,但是每當我在市場上看見桑葚總會駐足片刻或看或買,雖然每次品嚐都讓我有點失望。吃一次我嘟囔一次:怎麼桑葚沒我小時候好吃呢,爸爸說是因為現在桑葚都是大棚罩的,陽光不足當然不甜,媽媽說因為小時候沒啥好吃的當然覺得它好吃,愛人說就你事多吃啥挑啥。上週帶爸媽一起逛市場時又買了桑葚,我邊吃邊問:娘,你說桑樹那麼高,我小時候怎麼覺得它那麼矮呢,一伸手就能夠著;爸說:你吃的桑葚不是桑樹接的(果實),是桑叉行裡比較矮的桑叉上接的,現在哪還有桑叉行呢。呃,難怪吃不到那麼好吃的桑葚呢,原來因為收割機代做了桑叉的活,再也沒有桑叉行了。猶如初戀般美好的桑葚及它甜甜的味道只能成追憶了。

前幾天因姑姑去世,我帶著父母回到久別的故鄉奔喪,事後自然要去母親的孃家拜訪。改造規劃後的村莊已沒了記憶中的模樣,那些曾經把我和姨從倒塌的廚房子中救出來的舅們有的去世,有的老年痴呆,個別健在的也成了空巢老人。大家寒暄著,感嘆著,誇讚著母親的福氣,嘮叨著陳年往事。我問起我那些童年夥伴,得知她們有的在家照看孫子,有的在外地打工,“都是一大家子人了”她們的孃家人這樣說。大芬嫁給一個比她大很多歲的城市人很少回孃家。傻順子的媽為了給傻順子的弟弟娶媳婦把傻順子扔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沒了音信。二狗成了村裡帶工頭,他家的樓房從裡到外都是村裡最氣派的。糞筐最有出息,現在是鄉長,一天天忙著扶貧防疫,“他住的地方離家倒是近,就是太忙了,回家站站就走,說是開會、填表、走訪、檢查,一天天干不完的活,這不,三星期沒見他人影。”糞筐娘抱怨的口氣中透著驕傲,我在心裡“撲哧”一聲笑了:糞筐娘在生下四個女兒之後才盼來兒子,為了讓寶貝疙瘩順利長大成人,糞筐爹在兒子出生後當天天不亮就去“闖名”,一出門碰到一個揹著糞筐拾糞的老頭,只好給兒子取名“糞筐”,小時候,我們這群小女孩沒少拿他的名字編順口溜,沒想到,那個靦腆略有口吃還扎著小辮子、常被我們取笑的小男孩竟然成了鄉里幾萬人的掌門人。……。這次回家沒有見到紅英,她因為要給兒子娶親掙幾十萬的彩禮,已經好幾年在外打工沒走孃家了。與母親商量好,決定驅車前往幾十裡外的姣姣姨家,除了常備的牛奶、豆油、蜂蜜等禮物外,我決定買一些桑葚兒給她一些驚喜,引導近八旬的她一起回憶那段年輕時光。經熱心人的指路,在一個有點破敗、堆滿柴火和羊糞的小院裡找到了嬌嬌姨的家,牆上掛著貧困戶證明,飯桌上放著過年吃剩的肉和炸的丸子之類食物,那個穿著新衣服、淌著口水、眼神空洞呆滯地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便是嬌嬌姨了,“老年痴呆好幾年了,不會說話了,誰都不認識。”那個憨厚的中年這樣能解釋老孃的身體狀況。母親拉著她一直抖動的手哭了,我仔細端詳著她,想著路上母親的話竟然也心有慼慼然:你嬌嬌姨人好命不好,為了給傻哥哥轉親嫁給了一個瞎子,養了一對兒女,還挺好的,兒子結婚後沒有多長時間掉在兒子承包的魚塘裡淹死了,沒過幾年好日子,這又癱瘓了……。從見面到離開我竟然沒有跟嬌嬌姨說一句話,四十多年前的分別沒有換來重逢時的擁抱與敘舊,無言的會面也許是今生的告別。人生有時真的很無奈,想見的人總有各種緣由錯過,一轉身可能就是一世,一別也許一輩子。離開嬌嬌姨家後,我才發現母親和嬌嬌姨兒子在相互推讓禮物時大部分東西又都物歸原主,所幸,他留下了那箱我跑了好幾個超市才買到的桑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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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宜家效應:你幫我幹活,你還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