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知己

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信箋每天自習課都會躺在我的抽屜裡，我愛極了你那些駢文體才華橫溢聲情並茂的信箋，一封一封的讀，一封一封的回，來來回回的，我們彼此的抽屜裡都已經裝滿了大大小小的信箋。

你喜歡把自己比作是寶玉，事實上，你的確和寶玉很像，你很清秀，多情，善良，痴迷武俠小說，唯獨不愛讀正經書。

在班級裡，你有一群可以姐姐妹妹相稱的朋友。她們都當你是個好弟弟一樣的照顧你，因為你的善良。

她們也會督促你努力學習，因為你的痴迷。

你稱我為顰兒或者顰顰，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你開始用這個稱呼的，可是，我很喜歡。

真的喜歡。因為我也是一個痴迷的孩子。

後來你給我的每封信裡，都以顰兒開頭，結束的時候，你卻不用寶玉，你用自己的名字。

那些信箋其實都是一些痴痴的話，極盡的華麗辭藻，極盡的婉約豪放，那個時候我們都瘋狂熱愛著宋詞，也熱愛著駢文。我們是兩個痴迷的孩子，儘管整天呆在一起，依然每天堅持寫信給彼此。

每次週末回家，你都會用上半個小時的時間，交代我該如何坐車，回家後如何取暖，如何吃東西，如何返校。

這些話語，每次都幾乎千篇一律，卻每次都絲毫不會遺漏。

我笑你羅嗦，你也不反駁。

我們像戀人一樣，一有時間就呆在一起。

可是，我們不是戀人。

愛情，在那個年代，是我們一直迴避的話題，雖然我們的信箋裡有很多曖昧的言語，也有很多有關相守的痴言，可是，我們不談愛情。

像雷池一樣，我們一直迴避著愛情這個敏感的話題。為了讓我們的關係有個明確的定位，我們對彼此說，我們是知己。

愛情是敏感的，可是知己是可以公開的，因此，我後來和很多人說起你的時候，都繞不開知己這個話題，因為想了很多詞彙後，發現只有“知己”這個詞最能折射我們的關係。

那一年裡，我們是兩隻相互取暖的刺蝟，彼此用言語溫暖著對方，用心靈感知著對方，記得那一年你爺爺腦部動手術，你從小與爺爺相依為命，那種牽動自己心靈的疼痛讓你無法承受，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下自習課後，我坐在你的身邊，陪你一起承受著親人的疼痛，我看到你一直在流淚，身體也在抽搐，於是我開始緊握你的手，用我的手傳遞我的心，那一晚，我們的手一直彼此相握著，一起承受著對親人的牽掛和對生命的恐懼。

我後來去醫院看你的爺爺，他的頭還打著繃帶，我的心像自己的親人躺在那裡一樣，陪你一起疼痛，一起歡喜。你的家人都對我很好，像是習慣了我們的親密，習慣了我們的關係。似乎本就該這樣，我們相守著，一起承受痛苦或者享受甜蜜。如同左手和右手的溫度，如同知己。

二 愛情

可是，愛情還是不容逃避。

就算我們不去提及，還是會被人牽扯進來。

那個我一直尊敬的老師，他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偷看我的日記，大概他也看到了我們的信箋和我們的秘密。

那個我們都尊敬的老師，他不相信所謂的知己，他如臨大敵一樣的把我叫到一邊，問我，是不是陷入了愛情的旋渦。

我斷然否認。

可是，他還是不相信，他說，你必定是陷入了愛情了，不然你的日記裡......

他沒有說完，因為他意識到哪裡有點不對，可是已經晚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之所以專門把我拉出來質問我，是因為他已經偷看了我的日記，這個我平時最尊敬的老師，他竟然偷看了他的學生的日記。

後來那個老師獨斷地將我們的座位調開，他似乎天真的以為，座位調開了，就沒有愛情了。

那是一個帶刺的年代，也是一個脆弱的年代。

我們敏感的心靈無法承受哪怕一點的誤解，我當時覺得自己蒙受了奇恥大辱。

老師的不信任，讓我的人生陷入極大的痛苦和不安。同時，極度的委屈也隨之即來。

如果那真的是愛情，我並不怕承認，我也不會覺得委屈，我覺得委屈是因為，那並非愛情。

或者說，還不是愛情。

你對老師的調換桌位也一頭霧水，因為老師沒有找你談話，因為那個年代裡，老師關心的，只是他認為的好學生，至於別的學生，他可以忽略。

我承受著這種委屈一直保持沉默，你每次和我講話我也不予理睬。

你寫信給我，問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你做錯了什麼，得罪了我。

你一遍又一遍地問，我選擇了沉默。

後來你不再問了，你又開始沉迷於武俠小說，你用更深的沉默來回應我的沉默。

再後來，我寫了一封信，問你，我們之間到底算什麼關係？

那個時候我想的是，如果你鄭重地告訴我，我們之間是愛情，那麼我寧願和你一起承擔這個事情，哪怕是對抗老師，也不算什麼，因為我們的高中並不是絕對禁止愛情。

如果，我那個時候想，如果你確定我們之間是愛情，那麼，我會和你一起承擔。

可是，你大概一時不懂我問這個的意義，想了很久。

你回說：應該是朋友吧。

這個答案讓我一下子對你充滿了厭惡，原來我為我們承受的委屈和壓力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在老師面前被定義為愛情的關係，對你來說，就只是朋友，連知己都不再是。

這句話成功惹怒了當時憤怒無助的我，

既然只是朋友，那麼我沒有必要為你承受更多的誤會。既然在你的眼裡，我不過是朋友而已，那麼你之前的那些話語都不過是花言巧語的欺騙。

於是，我把你寫給我的所有信箋全部都還給了你，讓你自己燒掉。

我從此與你斷了聯絡。

我們的美好，到那個時候，戛然而止。

青春是個美麗的詞語，同時，它充滿了叛逆，渾身的刺。

三 擦肩而過

兩年後，我們的誤解才開始一點點地化解。

那一天，我們騎腳踏車一起回家，談及那個時候的往事，我問你為什麼當我問你我們是什麼關係時你會用朋友代替。

你想了很久，才平靜地說：

“我真的不知道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我是不是那句話惹了你生氣，我知道我經常和你說一些痴話，我想，也許是這些痴話讓你生氣了吧，我為了讓你不再生氣，我只能說，我們只是朋友。”

話剛完，你忽然停了車。

“怎麼了？”我問你。

“沒事，掉了個東西。”

我看著你把腳踏車停好，跑回去五十米左右撿起一樣東西，擦了擦小心地揣在懷裡。

我問是什麼，你支吾著，後來我把車一停，假裝生氣說，“你要是不告訴，我就不走了。”

你這才慢吞吞地把一顆糖從懷裡掏出來，遞給我看，“只是一顆糖而已。”

我問你到底是什麼糖這麼重要，還要專門回去撿，你說糖是普通的糖，只是放在身上很久了，就有了感情。

那時我才想起來，那是當年我給你的一顆糖，兩年了，你一直留在身邊。

“你真是......”

我罵了你一句，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回頭，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回頭，我必定會流淚。

你是一個痴孩子，只知道等待和接受，其實很多東西，原本可以是你的。

第二天，你帶了禮物到我家，我問你來的原因，你也只是笑。

和幾年前一樣，只是傻傻地笑。

我們坐在我家院子裡聊天，談及一些之前的美好點滴，窗外陽光很美好，像幾年前一樣。

這個時候你忽然停下來，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我一愣。

你說：“其實，我們之間，一直就應該是愛情。只不過那個年代裡，愛情是忌諱，所以我們用知己代替。“

我無法言語，雖然我知道你說的可能是對的，可是我無法言語。

有時間愛情是一種遇見，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便成就了一段愛情，而有時候，雖然遇見了對的人，卻在錯誤的時間裡，只能空留一聲嘆息。

如果你早一點說出口，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有個男孩子，在一個星期前得到了我的承諾，我必須遵守我的愛情諾言。

你走的時候，一臉的失落，我看到你的手一直在抖。

我很想像幾年前一樣握住你的手，告訴你我會和你一起承受，可是我不能。

陽光照射在你的臉上，我看不清你的表情。

我只能看著你遠去的背影，在心底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四 此情可待成追憶

多年之後，你我都基本有了定位，你已經不再是少年時候痴迷的孩子，你開始努力地為生活奔波，事業開始佔據你的視線。

你會偶爾路過我的城市來看望我，我也會在安靜的時候和你聊起過去的種種。

不論是文學還是生活，我們都一如既往地熱愛著。

你已經再也寫不出那些駢體的情書，也不再為一些文字所沉迷。

我不知道你是否也經歷了愛情，在我們的談話中，我們依舊會逃避愛情這個話題。

因為敏感，我們都開始學會保護自己，因為敏感，我們都不敢輕易言愛。

有時候和你聊起少年時候的話題，我們都會輕輕避開那些敏感的字眼。

我們都不夠勇敢，我們都需要內心的安全。

也許多年之後我們會後悔，我們竟然從來沒有觸及愛情這個主題

也許多年之後我們會慶幸，因為我們沒有愛情，美好才會一直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