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陽和桔子的認識是充滿戲劇性的。
那是他們初中的最後一次運動會,不知道誰突發奇想,把象棋也列到了比賽專案。阿陽過五關斬六將,好容易進了決賽,遇到的就是此次進入決賽的唯一的女生桔子。
說實話,桔子並不是個漂亮女孩子,瘦瘦高高的,五官平常的很。阿陽雖然向來是個風流才子,卻真的沒把桔子放到眼裡,但是,向來以君子自居的他在那天還是放了水,讓桔子贏了。
從此後,桔子好像就認定他是個好人,是她的朋友,見了面,都是滿面春風地打招呼。
後來,中考初選過後,全校的有望升重點高中的同學組成了一個班,被學校重點照顧。
桔子和阿陽都進了這個重點班。那天,他一進教室,桔子就在第三排招呼他,讓他過去,他也沒多想的就過去了。然後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同桌生涯。
有時候,有些人,你以為TA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拾起得漫不經心。
初始,阿陽真是沒有把桔子放到眼裡的。桔子實在是普通的很,長得普通,性子也平常。既不會像其他女生一樣嬌滴滴的說話,也不會掩著嘴裝害羞。她就只一門心思的對人好。
她認為阿陽是好人,是她的朋友,好就對阿陽好,完全沒有條件的那種。打理桌子,給他帶早餐和零食,陪他在自習課上偷偷玩兒飛棋,偷偷下象棋。一開始,阿陽有些不太習慣,同時心裡又有些得意的,怎麼也是一種驕傲吧。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反正桔子就是脾氣好的很。
後來他們一起入了高中。
入了高中的桔子和他不是一個班,但還是對他好,常常給阿陽送東西,幫他洗衣服。宿舍的哥們都偷偷地叫她阿陽的小媳婦。阿陽雖然嘴裡有解釋說他們誤會了,但心裡還是得意的。也並不是十分的制止。
後來,阿陽的父親意外去世了,本來就脆弱的母親精神崩潰,妹妹又小。他不得不輟學,去挑起家庭的重擔。
走出學校走到社會,十七歲的少年不只是經歷了家庭的鉅變,更是心理上的鉅變。
曾經傲人的成績沒有用了,曾經的風流倜儻更沒有用了,那些敏感和自尊,統統都不能保留了。母親需要照顧,妹妹也需要照顧。而他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孩子。有時候想哭都不敢的。他怕他一認怯了就沒有信心扛下去了。
桔子每週放假,都會去他家裡看看他。多數時候,他是在外面奔波的,桔子就陪著臥床的母親說說話,幫著小妹妹一起整理一下家務。
每次來時,會給他帶一本書或者一張卡片,有時候只是她從哪兒撿得一片葉子。
她的頻繁的到訪,給了他極大的安慰,讓他更有勇氣堅持下去。
後來,桔子考上了市裡的大學。每週都會給他寫厚厚的一封信。有時候還會是兩封。
寫她大學的生活,寫她讀過的一本書,看過的一部電影,吃過的一種食物……
慢慢的,他感覺他跟著她一起讀了大學。這雖然不能彌補他沒能夠上大學的遺憾,但也聊以自慰了。
後來,他做生意,常去市裡,每個月,他們就約著見一面。就在他提貨的市場之外。因為當天要打來回,相見的時間很短,都來不及吃一頓飯。很多時候,只夠打個照面,說個十幾二十分鐘的話。
但不管他什麼時候到,總是見桔子已經等在市場外了。
即使只是匆匆的一面,對他,也是很感覺溫暖。
在他,桔子真是個好朋友啊,真是個講義氣的好女孩兒啊。
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如此而已。
他們這樣相交幾年,桔子一直陪著他,陪著他適應了社會,經商上了軌道,經濟好轉,家庭穩定下來,母親的精神也好了起來。
也陪著桔子走過了三年多的大學時光。
在桔子大四的這一年,阿陽的生意做得已經很紅火了。家裡說親的不斷。
母親一直勸他找個合適的定親。
母親不是不知道桔子的好,只是,自己的家庭和自己兒子的文憑,都比不上桔子,她怕兒子等半天雞飛蛋打,或許,她還怕兒子文憑比媳婦低,將來受氣。
在他商鋪的隔壁是個服裝店,老闆桑紅是個年輕的姑娘,漂亮的緊,一直對他有意。母親和妹妹都傾向於她。
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因為,他和桔子之間,從來沒有明言,沒有說過愛或者不愛,當然,他知道桔子對他好,但是沒有明證的事情卻總是讓人無端的感覺不踏實。同時,他也感覺母親的擔心或許是對的。以前的時候,自己無論是讀書還是下棋,還是其他,都是穩穩地壓得過桔子的,現在桔子的文化程度比他高得多了,這讓他無端有些自卑。
可是,放手又不捨得,告白又不敢,怕傷了自尊。
那天,他翻來覆去,思考良久。
放是捨不得的,這麼多年下來,桔子快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此時,他自己還沒有充分認識到桔子的重要性),但是,拿又惴惴的,拿得也不甘心。這麼多年,他一直是被桔子追著跑,被桔子寵壞、捧高了,放不下自己的架子,或許還有些自卑在裡面吧,因為自卑而自傲。
一夜沒睡,天剛矇矇亮,他起來上廁所。
這一排全是商品房,只有一個公廁在商品房的后街。
回來的時候,隔壁的後門也露出了燈光,聽到他的腳步聲,漂亮女老闆桑紅嬌脆的聲音響起來:“陽哥,是你嗎?”
他停住腳,嗯了一聲。
“陽哥,你過來幫個忙,我腳卡住了。”
他開啟虛掩的門,看到穿著漂亮的水紅色絲質睡衣的桑紅半趴臥在地板上,她的一隻腳卡在了貨架後的角鐵上,白生生的腿半露著,胸襟低垂,露出一點兒胸前的春光。
阿陽臉紅了,他有些慌亂地蹲下身子,控制著自己的眼睛,幫她的腳從鞋子裡脫出來,還沒等他站起身來,桑紅的雙臂纏了過來,然後是胸,整個的上身……
他不是被強迫,只是被引誘。
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空得很,恐懼的很,他迫切地想見到桔子。
於是,他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拿了錢就坐上車去了市裡。
桔子在這兒讀了三年半的書,這是他第一次走進她的學校。
學校很大,很美。一棟棟的教學樓,一塊塊的草坪,一處處的林地,一對對自信飛揚的年輕人……
他有哭的衝動:大學,曾是他年輕時並不費力的夢想,如今卻只能成為幻想。
他的到來簡直讓桔子欣喜若狂,甚至都沒有關注到他的反常,喋喋不休的向他介紹自己的學校,急於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給他。
他突然有些點自卑,有些羨慕和嫉妒,帶著自己都不敢承認的一點惡意對桔子說:“桔子,我定親了。”
桔子拿著棒冰的手突然就僵在了半空,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像不認識似的,眼裡甚至沒有任何的情緒,保是黑洞洞的。
他被看得有些驚慌,把頭扭到一邊,想解釋,卻又沒有開口。
時間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桔子手裡的棒冰都化了,順著她的手腕滴下來,滴到她的花格子裙子上。
他看那一滴滴粘稠的東西落到面料上,慢慢洇開,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聯想:那棒冰,那水,就是自己吧,終將從桔子的生活中消融、消失。
這想法讓他恐慌,他抬起頭來,他害怕這傻姑娘當了真,更害怕這傻姑娘會哭。
但是,桔子臉上的表情卻是奇怪的很,不是傷心,也不是絕望,只是一種僵硬,就像是木乃伊。眼睛乾涸的很,黑洞洞的。
但這個表情卻讓他的心臟受到極大的震動,他感覺自己的心突然就疼了一下,疼得喘不過氣,說不出話來。
他伸出一隻手,試圖隔空去抓住她。
但,距離太過遙遠。他只是徒勞的抓住一把空氣。
桔子此時卻動了,她收回目光,看了看阿陽伸著的那隻手,眼睛又轉向四周,然後走到不遠處的一個垃圾桶前,把棒冰棒給放進去,又直接把淌滿了棒冰水的手在裙子上擦了擦,然後順著林間小路,走向深處去了。沒有回頭,也沒有躊躇。
格子裙在樹隙裡閃動,很快地消失了。
阿陽捂著胸口,蹲下了身子,感覺自己的心也隨著那條格子裙消失了。
那天,阿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等他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盡了。
當他疲憊不堪的開啟家門的時候,他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家門。家裡是滿滿的要溢位來的喜慶氛。
穿著漂亮的水紅色秋裙的桑紅坐在客廳的沙發中間,母親和妹妹一邊一個,妹妹還靠在桑紅身上,親暱的如同親姐妹。
還沒等他明白過是什麼事來,妹妹就蹦了過來,一邊拉著他的胳膊向桑紅身邊摁,一邊說:“哎呀,哥,你可真厲害,你和桑紅姐都確定關係了,也不告訴我們。剛我們都給你看日子呢。”說著又有些神秘有點壞的一笑,在他耳邊說:“這要是再晚了啊,我的小侄可能會等不及喲。”說完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阿陽一直在等,等桔子的訊息。
他從心底裡感覺,桔子不會就這麼放手吧,畢竟喜歡了自己這麼多年。
儘管他心裡不安很重,但他拒絕去相信,他和桔子相識了六年多,桔子對他好得沒法說。以前的時候,兩人之間,桔子是絕對的主動者,主動地和他聯絡,主來他家裡,這次應該一樣的吧?會的吧?
四十天過去了,桔子的訊息沒來。
阿陽自己在這四十天裡,簡直過得像做夢,做什麼也提不起精神來,不管做什麼,都想起桔子。
他知道,自己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在乎桔子。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某個人只是我們生命中的過客,卻不曾想,她會成為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甚至不可切割。可,在我們擁有的時候,又放手的太容易。
到最後他終於不能忍受沒有桔子的痛苦,打算把所謂的自卑、自尊放到一邊去找桔子的時候,被他選擇性遺忘的桑紅找到了她的母親:她懷孕了。
接下來的事情,阿陽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定婚,結婚,短短一個月,就完成了,稀裡糊塗的,他就成了桑紅的老公。
結婚的那天晚上,他痛哭失聲:桔子,他最終失去了他的桔子。
當時,他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只是抱怨命運,只是感傷自身。
結婚後的日子沒有他想像中的好。桑紅個性很強,在生意上樣樣抓,在生活上也一樣,不只是他得聽她的,她的母親和妹妹,也在她手下俯首。與隨和的桔子完全相反。
他更加的思念桔子。但是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去打擾桔子。
其後,他們沒有再聯絡。
六年過去了,今天的相遇猝不及防。
桔子還和以前一樣的高瘦,但是衣著時尚,氣質文靜,她的美不像桑紅那樣的張揚,卻有著一種安定人心的靜然。
桔子至今還是一個人。他心裡又是心疼又是隱密的歡喜。
他懺悔似的把自己當年的事情一一交待。
桔子靜靜地聽完,然後用很大很亮的眼睛盯著他說:“其實,促使你走到今天的,不是什麼命運,是你的選擇。當年,你始終不表白,從來就是曖昧,咱倆相交六年多,你從來沒有主動做過什麼;當年你和桑紅的事情一出,你如果把事情告訴我呢?當桑紅懷孕時,你也告訴我呢?“
最後,她總結似的說:“你從來不伸手,又如何能夠開啟一扇門呢。”
是啊,他從來沒有主動做過什麼,甚至沒有去牽過桔子的手,又如何去期望命運女神對他的眷顧?
越想越難過,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難過,卻一直把這些推給命運,而今天桑紅的話讓他意識到,他自己所有的結局都是自己選擇的結果,這讓他受不了。
故事講完,他又叫了一杯酒。卻沒有喝,只是拿在手裡轉啊轉,眼睛透過杯酒,透向遼遠的虛空,他像夢遊似的說:”你說,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我輕輕的啜了口飲料,輕緩的說:”這個世上,能夠契合相愛的本來就難以遇到,即使遇到了,有的人是因為羞於表白而錯過,有些人是小問題而不肯道歉而錯過,還有很多因為父母家人的反對、世俗的事件而錯過。能夠修成正果的愛情,其實是鳳毛麟角。“
他喝了一口酒,說:”我發現我真的很愛她很愛她,沒有她,我的生命就不完整,生活就不完美。如果我離婚,桔子還會跟我嗎?“
我有些驚異地抬起頭,或許真的是這幾年生意的順利給了他極大的信心,才讓他有這樣的勇氣和底氣,我卻不敢苟同。
在愛情的路上,最大的過錯就是錯過。
當初的時候,不管是出於自尊還是自卑,輕易地放手,今天就應該承擔自己選擇的責任。
我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轉緩地轉動著,杯子輕輕的磕擊桌子的聲音清越遙遠,我說:”你當初既然選擇了放手,就不要再輕易打擾她了,你覺得,你讓她揹負上破壞人家庭的名義,對她有什麼好處?還有,你的兩個孩子怎麼辦?“
不要因為愛過,就成為你任性的資本,也不要因為錯過,就成為悔恨的永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有一種愛,叫放手。
愛的時候,傾盡全力,死了也要愛。放手的時候就別再撿拾,給彼此平靜,是對愛最大的尊重。
紹興28年,一代權臣秦檜病逝,陸游得以出頭,有了做官的機會。
這一年他34歲,唐婉已經離世兩年。
此時的陸游是一個什麼都不缺的人。
出身名門,文武雙全,長相稱得上英俊。
既有才華,也有理想。
他還遭遇了不同尋常的人生風雨,
比如被權貴打擊報復,比如失去一生摯愛唐婉。
他坦然殺死了自己的少年意氣,踏上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道路,
不再糾結,不再回頭。
埋頭過坎,歷事練心,人總歸要活在現實裡,卻也總希望夢醒得晚一點。
按照任何故事劇本發展,角色走到這一步,都要順理成章地開始變強了。
前三年似乎是這樣的,陸游因為敢說實話,受到皇帝賞識,升官並且前途光明。
然後老皇帝就死了,新皇帝不吃這一套,他討厭被文官指著鼻子教訓,於是隨手就把陸游貶到了外地,眼不見為淨。
老天給陸游託了個夢,告訴他人生就是起起落落。
他相信了,從此就一直被貶,再也沒能回到京城。
在地方上任職多年,陸游一直努力重回權力中心。
原因無他,他這輩子說到底就只想幹一件事,
那就是北上中原,收復失地。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理想,是當時每個有氣節的讀書人的共同夙願。
他們憂心忡忡,以天下為己任,但這是一條難走的路。
難走的路,最終都會變成少有人走的路。
陸游上過前線,如願以償地指揮過幾場小仗,
打死過老虎,依然不停地勸諫皇帝,
遭到打壓,並不斷地產出傳世名篇。
但他始終沒能得到他想要的戰爭。
主張北伐的人倒了一批又一批,只有陸游一次又一次站起來。
除了他,漸漸地,大家都不想打仗了。
毋庸置疑,安於現狀一定比逆天改命更舒服。
販夫走卒都曉得要亡國了,滿朝文武卻還在得過且過。
人是無法改變環境的,要麼適應,要麼孤獨。
陸游孤零零的,也不覺得自己可憐。
他深愛著他的國家,就像深愛著唐婉。
如此生活五十年,他就像個菜市場專用的擴音喇叭,奔走呼號,終於耗盡電量,死在了家裡。
時光重回34歲那年,陸游躊躇滿志,滿以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然而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是時代的主角。
有的只是相對重要的配角,所以沒人會擁有主角光環。
三年的幸運期之後,他便一直獨自潛行於人生的低谷。
直到一個冬天的夜晚,他躺在床上,形銷骨立,艱難地呼吸,在兒孫的哭聲中,最後一次回憶沈園的盛放的鮮花。
帶著深愛,他囑託後人“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帶著深愛,他離開這個他深愛的世界。
就像每一個平凡的我們,營營一生,也不一定有什麼結果。
去世前一年,陸游寫下了一首《春遊》: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沈園裡的鮮花盛放如初,年年相似,看花的人卻早就不在了。
他已經84歲了,老得即使唐婉還魂復生,也很難認出他了。
但他依然會夢到她,依然會在夢中痛徹心扉,不肯醒來。
如今人們提到沈園,提到唐婉,就知道那是愛情,是悽婉的傳奇。
對陸游而言,那卻是人生最刻骨的傷痕。
他固執地不肯讓它癒合,每次在快要結痂的時候,他就要重訪沈園,自己揭開自己的傷疤。
然後,再寫上一首詩詞,在傷口上撒一把鹽。
或許在他心裡,始終認為是自己戕害了唐婉的一生,間接謀殺了這個可愛的女人。
紹興十四年,十九歲的陸游迎娶十六歲的唐婉。
少年少女,正是愛玩的年紀,除了纏綿情深,更多的是陪伴彼此成長。
他們是夫妻,也是朋友。
唐婉是真正聰慧有才華的女子,在不經世事的陸游眼裡,這是求之不得的緣分。
和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的人,能讀懂自己的文章,理解自己的心意,
這在古時候,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情。
但陸游的家族不這樣想,尤其是他的母親。
他們只看到陸游婚後越來越不服管教,縱情享樂。
看一些閒書,寫一些雜詩,只顧帶著嬌妻遊山玩水,絲毫不把心思放在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上。
陸游的母親告訴他,這種小夫妻的幸福只是眼前短暫的幸福,家族的強盛和延續才是真正的幸福。
陸游點頭稱是,但不為所動,照舊過他的小日子。
知子莫若母,母親很瞭解陸游,他骨子裡和大多數人一樣,是極其自我的個性,吃硬不吃軟。
於是母親下了命令:“儘快把你老婆休掉吧。”
陸游心想憑什麼,他偏不,他要談條件。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談條件。
母親代表著家族的權威,代表著社會的認同。
對於陸游這樣沒官職的書生,離開家,就什麼也不是。
沒有錢,失去人脈,揹著不孝的罵名,誰都不會理他。
這是一個年輕人無法承擔的後果。
唐婉就這樣被趕回了孃家,理由是沒能生下孩子。
什麼是現實,這就是現實。
和唐婉分手後,陸游開始認真讀書了。
不是一般的認真,是一種廢寢忘食,拼了命做學問的狀態。
他天資不算差,迅速揚名立萬,在文壇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如果早兩年這樣做,他很可能就不必失去唐婉。
就像很多社會人,摸爬滾打多年,幡然醒悟,當初為什麼不在學校好好讀書。
陸游急切地想要從聖賢書裡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在失去唐婉,失去愛情,失去個人幸福之後,
他還有什麼理由去全力以赴地生存?
終於他找到了,那就是樹立一個理想,把它當成唐婉的替代,
為之拼搏奮鬥,無怨無悔。
為了他不能恢復完整的內心,他決定要恢復這個國家的完整。
就像母親曾說過的,為了更多人的幸福活著。
幾年後,陸游回到沈園,
此時的他依然仕途不順,心事重重。
在沈園他重逢了唐婉,這個姑娘認了命,聽家裡安排,再嫁給了趙士程。
趙士程是個好男人,把唐婉照顧得很好,
儘管她依然沒能生下孩子,流言蜚語卻再也不能傷害她,
因為趙士程替唐婉扛住了大多數的壓力,陪伴她直到最後。
而陸游望著唐婉,除了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再沒資格噓寒問暖。
陸游活到了85歲,妻妾兒女,闔家有慶。
趙士程只活了四十歲,埋葬了死於28歲的唐婉後,終生未娶。
他一生只承認唐婉一人為妻,並且給了她能給的所有。
哪怕是幫助情敵陸游求官也在所不惜,只求心上人能安心。
於沈園的這場相遇,三個人都展現出了一種超越時代的坦蕩:
陸游放不下這段感情,但絕不糾纏,他只祭奠;
唐婉也放不下,但她明白回不去了,物是人非;
趙士程懂得他們,也為他們惋惜,甘願只做陪襯。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莫、莫、莫!
光陰流轉,歲月如梭,陸游當年的幾首“閒詩”,變成了宋代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情詩,溫柔了整個時代。
而那些真摯的文字,與其說是寫給唐婉,寫給愛情,不如說是寫給他不滅的理想,寫給他此生不可得的姻緣。
唐婉對陸游來說,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
捫心自問,你的理想,於你而言,究竟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每個人都是唐婉和陸游的結合,
唐婉是你的理想,陸游是你的現實,
年少時,帶著倔強,帶著真誠,
到後來,現實溺死了那個單純的你。
你長大,成為了一個你不認識的人。
你犧牲了最愛,犧牲了天真,渾身世故,老練圓滑,
卻發現,自己還是不能過好這一生。
世人和陸游一樣,永遠懷念唐婉,
就像懷念每個回不去的曾經。
予少時汩於世俗,頗有所為,晚而悔之。
然漁歌菱唱,猶不能止。
這是陸游晚年寫下的兩句,我的理解是,
他年輕的時候很拼命,後來他後悔了,覺得那麼拼命也沒啥意義。
但到最後,無論生活有多安逸,他還是想拼命。
噴泉之所以優美,是因為它有壓力,
瀑布之所以壯觀,是因為它沒退路。
像杜甫、蘇軾、陸游,在他們如雷貫耳的名字之下,往往都藏著一段又一段苦難的人生。
他們被貶謫、被囚禁、被汙衊,
一次次為了理想奮不顧身,又一次次被現實按在地上摩擦,
灰頭土臉,毫無招架之力。
痛是真的痛,但面對命運的玩弄,他們從未真正放棄過理想,始終以自己的方式對抗著命運。
並且在我看來,他們最終取得了勝利,
因為我們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歷史的洪流終究不能磨滅他們愛過的人、做過的事、持之以恆的勇氣。
這讓我想起五年前剛畢業,我剛入社會,處處碰壁,
那個時候我跟自己說,不要理想了吧,好好賺錢。
從此熄滅熱血,拋去雜念,專心撲在工作上,
好好賺錢難道不算是一種理想嗎?
為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奮鬥,未嘗不是另一種高尚。
幾百年前的陸游被迫失去了唐婉,也經歷了同樣的掙扎。
最終他的選擇是報效國家,在最艱難的日子裡,
他孤獨地守望著破敗不堪的皇朝,拼命想要拯救它,
儘管到最後事與願違,除了詩詞,幾乎一事無成。
只要人還活著,理想和現實的拉扯就會一直存在。
在陸游的後半生裡,唐婉一直在他的詩歌裡遊蕩。
唐婉永遠不死,因為她是不滅的理想,和慾望永生。
誠實地說,每個人對這個世界都是懷著恨意的,它總讓我們事與願違,得非所願。
但是愛總要比恨更強烈。
我們今天重讀陸游,不是為了認識現實的殘酷,而是為了學習他面對現實的心境。
很多時候我們是無法戰勝現實的,但也不要屈服,因為現實是可以改變的,說到底,現實是由我們創造的。
你要相信自己有改變現實的能力,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如果現在沒有,那就做一個努力的人,以後會有的。
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銷魂。
若干年後,我們的人生,終會是我們想要的結局。
有情感專家說,如果婚外情堅持兩年以上,那就可能是真感情了。
如果按這個說法,她和他絕對算是了。
不是俗套的初戀男友忘不了;
不是氾濫的女下屬愛上男上司;
也不是狗血的好朋友睡了男閨蜜。
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看,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她也知道,三十多的人了,一見傾心這種事都知道挺傻的,但就是天雷地火地愛上了。
他們各有緣由。
她的丈夫長年應酬,除了大年三十能在家安穩吃頓飯,平時幾乎不見人影。結婚八年,他們習慣了這種疏離。
不回就不回吧,她已懶得去想他,到底是迫不得已地出差,還是觥籌交錯地應酬,亦或是,狐朋狗友的狂歡爛醉,以及KTV桑拿浴裡尋花問柳。
而她的男人也早已無心在意她買了新睡衣,還是燙了新發型。
畢竟人到中年,身心疲倦,都累得像狗。
他們在一次朋友聚會上相識,當晚賓場盡歡,離別時,生出笙歌不忍散的滄涼之感。
他約她去海邊散步醒酒,將外衣披在她身上,笑意輕淺,雙目深情。
後來頻繁相約,傾訴彼此婚姻之痛。
他與妻子長年分房而居,三觀不合,毫無交集。
她感慨,是不是所有不幸的婚姻都是為了孩子勉強維繫,苟延殘喘。
她的柔情,他的蜜意;
她的溫存,他的體恤;
她的默契,他的懂得。
兩個人電光石火地交纏著,像煥發生機的枯木,排山倒海至死靡它。
他滿足了她所有的期盼與渴求,愛,踏實,安全感。
你相信婚外情也有真愛嗎?”她問我。
就算有,又能怎麼樣呢?”我反問她。
不,我們不一樣。”她堅信這一點,“不是所有出軌都是寂寞偷歡,不是所有婚外情都只因放縱貪婪。”
他們深信彼此是被命運拋向任何他鄉的兩半蘋果,被際遇辣手摧花錯過的有緣之人。
我相信婚外情裡,感情也有真的。
但真的感情,放到一個錯的環境和人物裡面,註定只能寫錯劇情。
可惜作為友人,我的勸誡抵不過她飛蛾撲火的決心。
臨時出差歸來的老公,要用電腦收發郵件,他們的聊天記錄,全程線上直播。
面對老公的質問,她徹底攤牌,亦決意離婚。愛情給了她無所畏懼的力量,她要重新為自己活一次。
婚姻即將分崩離析,她卻像跳脫的鳥兒,飛奔向他,分享重歸自由的喜悅。
而他頃刻間,面如土色,連聲說:“不不,不要為我犧牲這麼多。”
她的一腔熱血瞬間凝固。
這兩年來,他寵她如公主。每一天每一刻,都真實愛過。
因為這份愛,她才忍了不見天日的地下情;
因為這份愛,她才吞得下委屈受得住相思;
因為這份愛,她才找得出一次又一次繼續下去的理由。
而在她自以為勇敢地為未來做出抉擇的一刻,看到的卻是他的排斥和退縮。
那個風度翩翩、體貼無限的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惶然、踟躕、囁嚅的男人,無措地說著:“我不會辜負你的愛,但你真的沒必要這樣做……”
她靠著最後的一點驕傲和自尊,強撐著轉身離開。
邊走邊冷笑起來。
她甚至想象過和他一起生活的畫面。
歲月靜好溫情繾綣,縱使自己人生終難逃一劫,為這份真愛先苦後甜也值了。
邊冷笑邊流下淚來。
所有屈辱與不甘萬箭穿心,但她知道只能生生嚥下,只能到這裡了。
所有劇情都已落幕,一切,不過如此。
無論是已婚的出軌少婦,還是愛上已婚男的單身少女,女人幾乎都在犯同一個錯誤——以為自己的這份感情,區別於一切世俗情愛,獨一無二,與眾不同。
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且莫說婚外情,就連正常的感情,都如逆水行舟,如果失去了向前的力量,便只能倒退,鮮有人能停在原地。
更何況,在不見天日的婚外情裡,只要一方無意真正走到一起,就已然開啟了一場走向末日的倒計時,或早或晚而已。
婚外情裡,女人為什麼會覺得特別幸福?
因為那點小幸福,都是偷來的。
它刺激,不似家中那個人左手握右手,打嗝放屁摳腳聞對方宿夜口氣。
它甜蜜,不像原有的婚姻行將就木無波無瀾,死水一汪毫不浪漫。
它是錦衣夜行,是隔岸觀火。
是恨不相逢未嫁時的誘惑,是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的難捨。
那些愛,做的時候是真的。
那些情話,說的時候也是真的。
可一切終逃不過現實。偷來的,早晚都要還。
最終,夢醒的女人會發現,自己以為舉世無雙的真愛,其實依舊是個贗品。
你曾經鄙視,那些純粹以上床為目標的尋歡。
你曾經唾棄,那些最終以利益為終點的媾合。
而到了自己身上,也只是加上一點精神的契合,看上去高階了一些而已。
廖一梅說:人們頂著愛的名義,幹盡人間醜事。
哪有那麼多摯愛?都是沒被柴米油鹽養孩子的日子剝層皮,沒把自私算計情騷肉慾明晃晃地暴露出來罷了。
紅塵滾滾,七情六慾,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總有那麼多難捱的慾望,難言的貪念。
我們不一樣”,是最典型的自欺欺人。
他和那些花心的男人不一樣;
我和那些犯賤的姑娘不一樣;
我們的感情,和普通的婚外情都不一樣。
事情不到最後,女人看不到男人身上,一樣的自私自利,一樣的逃避甩鍋。
事情不到最後,女人也看不到自己身上,一樣的軟弱依賴,一樣的不被珍視不被深愛。
其實一切,都沒有什麼不一樣。
唯一不一樣的,是經歷過的人,在這一程裡傷痕累累,千瘡百孔,愛斷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