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願不願意,年還是隨著時間的溜走慢慢來到。一年又一年,還是那個時間,還是那樣的習俗。年年都在重複昨日的故事。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心境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小時候,最期盼的是過年。過年,是一年中,所有小朋友都盼望的日子,也是最幸福的日子。那時我們還小不知道怎麼看日曆,只記得考完試,領完學生手冊,就放寒假了,放完寒假不久就是過年了。快到十二月中旬的時候我就開始掰著手指算算還有多久考試,多久過年。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算一遍,這成了我每日必要的功課,開心還有一種恨不得時間快的點過的渴望。終於,時間在我掰著手指中流走。年,近了。領完成績單後,心裡塞著滿滿的開心。我們這裡是兩日一個圩,媽媽要帶我們兄妹四人去鎮上每人置辦一套新衣服。可把我們高興壞了,一大早就自己起床,穿好衣服,洗漱完畢,也不用媽媽三番兩次的催。頭天夜裡就失眠了,想著新衣服,想著米粉,想著麥芽糖,想的都流口水。那米粉可香了,有一次媽媽帶我去趕圩吃了一回,圩上就只有一家米粉店,店裡基本上都是大人帶著,最多的是老人帶著外甥和孫子。想起村裡的老人家常常這樣哄小孩,你要乖咯,明天奶奶(爺爺)帶你去吃米粉。於是,趕圩吃米粉,成了鄉下小孩最奢侈的願望,也成了他們最受寵的標誌。老人們常常逗村裡的孩子,你奶奶帶你去吃米粉了。小孩一聽就回家纏著爺爺奶奶帶他去。可是又不是圩日子,哪有車,走路還帶個孩子,老人們是吃不消的,小孩子太調皮了。一溜煙,像個泥鰍一樣,在你的眼皮底下不見了。不答應,鬧,哭,在地上打滾,那哭聲從村頭傳到村尾。最後,哭累了,慢慢趴著睡著了,奶奶伸手輕輕地把孫子抱起,生怕把這個祖宗吵醒,一邊抱,一邊嘴裡還叨唸著,“下次帶你去吃,乖孫。”那濃濃的心痛與愛,從那雙佈滿渾濁的眼睛裡溢位。那米粉可真香,還沒走進店裡,就先聞到了,那香味至今想起來彷彿還留在嘴邊。二兩米粉用一個大大的唐瓷碗裝著,滴上兩滴香油,放上幾粒花生米,放點蔥花,就這樣幹拌起來,沒有一點肉末星子,素的便宜,才八角錢,可就是這樣也香的嘴巴都要掉下來了,吃完一碗不夠,越吃越餓,好像把肚子的饞蟲都勾出來了。無奈,當時我最大的一個願望就是快點長大賺好多錢,然後豪氣的對老闆說:“來八兩葷的米粉”,也讓周圍的小朋友豔羨一下。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那時的願望居然那麼幼稚,可是卻純樸的可愛。當我走出校園,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工資後,我仍然沒有忘記兒時那個簡單的心願-----吃上那家八兩的帶葷的米粉。遺憾的是回家後聽媽媽說,老圩已經搬走了,搬到下面去了,那家的米粉自然也不存在了。我心裡一絲惆悵,我不甘心,仍然追問媽媽,“那他們搬到新圩去了嗎?”媽媽說:“也不知道,現在新圩很大,米粉店也開了很多家,好像沒看到那個老闆了。”失落之情油然而生,也許我再也吃不上那家的米粉,再也不能達成小時候的心願了,再也沒有香的要掉嘴的感覺了。是的,現在米粉店越來越多,裝修的五花八門,內容也越來越豐富,吃米粉對我來說再也不是一種奢侈,可是那種味道也許真的只能在夢裡才會出現。也許不是米粉不好吃,而是童年時那份簡單的快樂讓人回味。 村上離廟頭鎮上有七八里路,一到趕圩的日子,就有那種拖拉機拉客,只要走到馬路邊去等就好了,五角一個人。拉客的都是本地人,坐車的也都是本大隊的,大家都相識。一上車大人那一輩的都是認識的,小孩跟在大人身邊自然也都認識了,或者看見小孩的外貌也能猜測出是誰家的孩子,我就有這樣的經歷,當時媽媽不在我身邊,一個和我媽媽年紀差不多的阿姨,就問我:“你是某某家的孩子吧?”我靦腆的,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回答她“是!”阿姨還是聽到了,“難怪那麼像,簡直和你爸爸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這樣說,當時很多人都在車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我,我感覺臉和耳根都在發燙,好燙,好燙。果然是基因強大。大家打招呼不叫學名,都叫小名:老六,六一,棒狗之類的名字。過去老一輩認為名字越賤,越容易養。聽到這些名字我都想笑,但不敢笑出來,憋著,捂著肚子,繃著,最後把肚子都憋壞了。下車後我和媽媽說起這事,一邊說一邊笑,還被媽媽說了一頓。她是不理解我當時的心情,在她看來大家都是這麼叫的,已經習慣了,不覺得好笑。大人是永遠不理解小孩的腦袋裡在想什麼,小孩的世界大人也無法理解。那又怎樣呢?眼前的熱鬧才是我們嚮往的。圩上好熱鬧,到處透著年的味道,年貨都擺出街了。糖果,甘蔗,橘子,柚子,年畫,對聯,真是琳琅滿目,看花了眼。快過年了,大家都置辦年貨,人特別多,腳頂著腳,肩挨著肩,人擠人,只能和螞蟻一般慢慢挪,我們四個人都跟緊了爸爸媽媽,生怕走丟。終於,跨過了人山人海,來到了賣衣服的地方。這裡分成了幾排,每一排有六個攤位,衣服一排排的掛著。可以讓人一眼就看的清楚,好多漂亮的衣服,紅的,藍的,黃的,各種顏色的都有。我們一家六口人,走到這裡,非常吸引人的眼球。所到之處,都看他們在對我們吆喝。“小姑娘很漂亮,我們這裡的衣服有很多花色,適合你家孩子穿。”“男孩子的也有的,你家孩子的衣服我們店裡都齊全,到我家店裡買啊。”“這裡衣服質量很好的,來看看,進來看看不要緊的。”媽媽都禮貌性的回絕。一直牽著我們往前走,我的眼睛一直盯著那些漂亮的衣服看,姐姐也不另外。有一件玫瑰紅的衣服,後面有個帽子,我特別喜歡,可是媽媽還沒停留腳步,不知道要去哪裡?難道不買衣服了嗎??我心想著。最後在衣服行裡最後的攤位停了下來,媽媽跟那個人打招呼,原來是認識的人,說著我們本地的土方言,媽媽和那個姐姐聊了一下,就幫我們挑衣服了。姐姐挑了一件紅色有卡通圖案的衣服,我買了一件玫紅色的,沒有圖案,,很奇怪,那是所有小朋友都喜歡有卡通的圖案,可是我卻喜歡素色。媽媽非常尊重我的選擇。兩個弟弟也買了他們自己喜歡的衣服,男孩子就是喜歡一些黑貓警長的圖案。因為是熟人,價格也很優惠,不一會兒我們就買好了。媽媽說:還要去買瓜子、甘蔗、糖果、碳火等等。人太多了,讓我們在街尾等他們。她和爸爸一起把年貨買齊,我們當然不開心了。好不容易來一趟,可以去看看那些吃的,看看也可以的,不買。最後在我們的央求下,爸爸媽媽,每人帶兩個,手拉著手,又擠進了茫茫人海中。來到賣吃的這條街上,放眼望去什麼吃的都有,見過的沒見過的,反正就是好吃。麥芽糖、爆米花、米花筒、油炸餅、芋頭片…我們的兩眼都在冒光, 吃比起穿更有誘惑力。各種香味彌散在空氣中,一不小心也鑽進了我們的鼻孔裡,整個人都被香氣包圍著。恨不得長兩個鼻子,兩雙眼睛,不夠聞,不夠看。爸爸一向痛愛我們,問我們想吃什麼,我們也是懂事的,在家裡從來沒有吵著,鬧著要吃什麼。爸爸就給我們每人買了一個大肉包,那肉包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咬開,肉汁就流出來,我們趕緊用嘴巴接住,不浪費一點,要是掉到地上多可惜啊!在我的記憶中,麥芽糖也是讓人難以忘懷的。麥芽糖是一大塊乳白色的糖,很甜,賣糖的人用籮筐挑起來,糖就放在簸箕上擺著,有大塊的,也有切好的,奇怪的是別人賣東西,都有稱,他沒有,不是論斤賣,而是一塊一塊的賣,兩角一塊。師傅隨身攜帶的只有一把細長的刀,是用來切糖塊。每逢有機會去趕圩除了吃米粉之外,還有吃麥芽糖,便宜,解饞,一塊能吃上很久,物美價廉。大人們也喜歡買這個給小孩吃,耐吃。糖塊很硬,不能一口就把它嚼碎吞到肚子裡,嚼不動。吃的時候要一點點的吃,從嘴巴里可以扯出一條條細細的白線絲,就像春蠶吐絲一般,如果吃的多了,會粘住上下排的牙齒,連嘴都張不開,只能乖乖等糖慢慢化掉,甜甜的味道也隨之滲入到你的喉嚨裡,把你的味蕾開啟。 爸爸給我們買個四塊麥芽糖,讓我們在人少的地方慢慢舔,地上也放著著買好的年貨,他讓我們看年貨,和媽媽去買些小物件。有糖吃著,也不無聊,邊吃,邊看來往的人,不知不覺爸爸媽媽回來了,又買了一大麻袋的東西,媽媽和我們說著買了什麼,花了多少錢,我們聽著聽著覺得自己就不該要吃肉包子和麥芽糖,最後爸爸說要去吃米粉,吃完就可以回家了,我們都懂事的說吃飽了,吃不下了。今天爸爸媽媽都沒有買東西給自己吃。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即使父母身上只要有一分錢,都會留給自己的孩子,即使餓著自己的肚子,都不會讓孩子捱餓,無論多難。父愛如山,母愛如海,這就是最偉大的愛,亙古不變。圩趕完了,要買的東西都買齊了。媽媽開始給家裡來個大掃除,戴上草帽,口罩,紮起一個大掃把,將一年的不順統統掃掉,來年順順利利。接下來拆被子,洗被子,後村的小河在每年的這個時候也是最熱鬧的,大物件都在這裡洗,河水也不凍手,暖和的很,家裡長家裡短的,婦女們話匣子都在這裡嘮開了。每年的這個時候家家戶戶的院子裡都掛滿了床單被套,花花碌碌,在冬日裡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給寧靜的鄉村增添了一絲色彩,還有年的味道。媽媽開始做豆腐了,頭天晚上就把黃豆泡好,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到隔壁村去打豆子,去的時候是兩個桶裝了些黃豆,回來時就是兩桶滿滿的白色的豆漿,上面冒著一層層的泡泡。吃過早飯,媽媽就把做豆腐的傢什拿出來,洗淨備用。在堂屋的橫樑上掛根繩子,繩子下面綁一個十字架,把紗布綁在四個角上,中間留個空空的,把打好得的豆漿倒到布里面,底下放著一個大鍋,鍋下放著有一個烤火的架子撐著,這樣鍋就固定了,不會跑。然後我就在哪裡左右搖,把漿水搖下來,剩下的是豆腐渣,其實就是過濾。豆腐渣一般都餵豬 ,其實也可以做菜,吵著吃也是一道美味佳餚。把過濾好的豆漿拿到灶上去燒,燒火的自然是我,我一直都是家裡的伙伕,雖然火少的不好,可我願意去做。我看著媽媽拿著一個大大的簸箕蓋在上面,這樣快些,我賣力的燒著,大概半個小時後,簸箕被蒸氣給頂開了,媽媽讓我別再燒,我趕緊把沒燒完的火柴給滅掉。媽媽把燒好的裝到兩個鐵通裡,然後拿我們的毛巾蓋著。之後就拿出石灰和一些沒有煮沸的豆漿混在一起,石灰放多少,這不是隨便亂放的,這樣豆腐就做不成了,比如,四斤的豆子要放一兩的石灰。放多放少都會讓豆腐或老或嫩,剛剛合適的話,要點經驗的。有一年媽媽做豆腐就是多放了點石灰,後來我看到豆腐確實老了點,媽媽還一邊切豆腐一邊埋怨自己,“不放那點就好了。”第二年再也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往後的也是,豆腐都是做的極棒。媽媽把配好的石灰倒入桶中,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媽媽把毛巾掀開,我看到上面有一層皺褶,她把事先準備好的筷子,快速的挑起,然後又用毛巾蓋好,挑出的叫腐竹小時候,很好吃,我們分了吃,很嫩,入口即化,和我們平時買的腐竹不一樣,媽媽說“腐竹還要拿去嗮,這個不用,直接可食用。”原來腐竹是這樣做的,那時我好像學到了一點知識。就這樣繼續蓋著,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媽媽把毛巾掀開了,我看到的不再是水,而是水結成了一塊塊嫩嫩的豆腐,這就是豆腐腦。豆腐腦營養有美味,放點紅糖進去,今天的午飯就是解決了。我想應該豆腐是做成了吧,可是還沒有呢,只見媽媽把吃飯的桌子拿到院子裡,拿出一個正方形的框框,把之前過濾豆漿的紗布鋪在上面,把凝固好的豆腐腦用勺子舀進去,上面熱氣騰騰的,之後,就把它包起來,拿四個大磚頭壓著。一直壓著,直到中午,媽媽才一切成一塊塊四四方方豆腐的形狀,這是豆腐的最後一道程式。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年也來了。大年三十,殺雞宰鴨,那都是硬菜,一年到頭都沒有看到這樣的菜,好不容易盼到晚上,終於可以開動筷子了,可以說是大快朵頤,好像從牢裡放出來的一樣。是的,此時此刻,我們根本不知道如何當一個淑女。沒什麼比吃更重要了。在大吃特吃了幾塊肉後,我們的筷子不再那麼風馳電掣,慢悠悠的吃起來了。先前的飢餓已然被填。印象最深的是,大年初二,我們去外婆家在回來的路上,撿到一個壓歲錢,開啟一看大失所望,是一個空的。我們靈機一動,也依葫蘆畫瓢,扔了一個空的在路上,剛好就在我們家門口,做好這一切後,我們跑回家,偷偷觀察,果然有人上鉤了,看到別人失望的表情,我們都樂壞了。那種快樂隨著時間的黃河流走,一去不復返,只是留在泛黃的歲月裡,偶爾翻出來讀讀。不管你願不願意,年,依舊來臨。一年忙碌到頭,就盼著大年三十和家人團員。不知是年齡的原因還是其他,我發現年在我心中沒有那麼期盼了,那僅有的期盼就是和家人在一起高高興興吃個團員飯,藉著年這個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過年對於小孩來說是最高興的事,可我並沒有看到現在的孩子在做我們從前的事,多遺憾!那些事對於我們那個年代的人來說就是最寶貴的東西,我們的快樂他們不曾體會到。時間還是那個時間,人還是那個人,可是什麼在悄悄發生變化呢?小時候,一塊糖、一碗素米粉、一個肉包子、一頓肉、一套新衣服,就是簡單的幸福。
小時候幸福很簡單,長大了簡單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