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養兒能防老”,在農村這種思想尤為盛行。可我在二舅和表哥身上看到了截然相反的現象。表哥想盡一切辦法超生了一個兒子,誰料剛過三十歲就不幸離世,讓他經歷白髮人送青發人的慘痛。他拼命生兒子防老,可他自己卻不養父親的老。
二胎政策放開僅僅幾年,聽說現在東北地區完全放開了,不知真假。可惜就苦了60後70後,當年響應國家號召,一對夫妻只要一個孩,現在想生也生不出來了。我一直搞不明白,當年專家是如何論證出只生一個孩子於國於家都是最佳選擇的?就是傻子也明白,一對夫妻只生一個孩子,意味著下一代人口數減半,這還不算光棍和不結婚的,不要孩子的,想要而生不出的。這樣一個孩子所面對的贍養壓力,用腳指頭都能想到!
那些年很多地方的計生政策非常嚴格。超計劃懷孕的婦女為了躲避村幹部和計生人員的圍堵,東躲西藏。我妻子一個同事在炕洞躲了七個多月,最終沒有躲過去,被強行帶到醫院裡,吃了催生藥,打下了孩子。她丈夫聞訊衝到醫院裡,硬是把她和嬰兒都用大衣裹走了。幸運得很,那孩子竟然救活了,現在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我的表侄關東就是一個超生兒。
表哥一連生了三個閨女,一門心思想要個兒子。表嫂懷了孕,怕人知道,就躲到我家。那段日子就像跑鬼子一樣,一有風吹草動,表嫂就趕緊躲起來,要麼躲到裡屋,要麼躲到廁所。時間一長,村裡人漸漸有所察覺,表哥說:“不能在俺姑家躲了,我們去闖關東吧,那裡沒人管!”他們收拾收拾,連夜走了,下了關東。皇天不負苦心人,最終表嫂生了個兒子,取名就叫“關東”。把我舅舅高興地連連說:“這下可好了,這下可好了!”
關東長得很出息,就像外國小孩一樣漂亮,而且腦子好使,做事靈活。他後來考上了江西的一所民辦大學本科,除了第一年,以後的學費都是自己打工掙的。暑假的時候他帶著禮物,到我家找我喝酒,原來他正幫學校招生,吃提成。可惜我教的是初中,幫不上他。聽說他畢業後去了深圳,和同學合夥開了一家廣告設計公司。掙了錢,買了車,買了樓,說了個漂亮的媳婦,又生了個女兒。事業順利,家庭幸福,還在崑山買了一套房子。親朋好友都誇他有本事。
端午前關東從深圳回來,老是說自己沒勁,睏乏,幫家裡種花生時連一桶水都拎不動。大家都不放心,說你去查查吧。到醫院裡卻查不出個結果,醫生說是他看電腦累的。他三姐在濟南,不放心,讓他去省醫院檢查,立馬坐飛機!到濟南腫瘤醫院一查,已是肺癌晚期,這真是晴天霹靂!表哥的頭髮一夜白了大半。在濟南治療了幾個月,又跑到外地找中醫秘方,都沒有效果,因病情惡化,所以轉回縣醫院熬時間。
在縣醫院時,我和大哥去看望了一次。關東一米八的大個子瘦到七八十斤,帥氣英俊的臉也凹了下去,整個人形銷骨立。他努力地想向我們笑笑,我卻知道肺癌晚期是很痛的,他無時無刻不在經受著病痛的折磨。他的女兒只有四五歲,很乖很懂事,坐在他身邊,不時地喊“爸爸”。關東的眼裡流露出無限的愛憐。孩子還小,不知道她就要永遠失去爸爸了,永遠失去爸爸的疼愛了。和他談了一會,不敢耽擱他休息,我和大哥禮節性地放了點錢,告辭了。我的眼淚要出來了。
他只有三十二歲,正是年富力強、創業發家的大好時機,但命運無常,造化弄人,竟得了這樣不好的病!他爺爺,也就是我二舅,哭得眼睛都要看不見東西了:“為什麼我這老不死的還不死,卻讓我孫子得這樣的病!”
關東走後,表嫂和兒媳來過一次,想讓孫女在鎮上上幼兒園。我幫她們介紹了同事家屬開辦的一家幼兒園。上了不久,又退學了。聽老孃說,小媳婦想讓表哥表嫂給看著孩子,她去打工。不知他們兩口子怎麼想的,不同意。可能是怕孩子繼承家裡的房子吧?“那不是應該的嗎?”我不解地問。老孃憤憤地說:“兩口子死拗,行事不跟人一樣!不是還有閨女嗎……”我嘆了口氣。
我這表哥行事是跟別人不太一樣。平時二舅幫表哥做農活,做到天過晌,表哥也不會管飯。沒辦法,二舅得拎著暖瓶問鄰居家借壺開水。逢年過節,表姐一家帶了禮物來,做好了飯,去叫表哥,表哥才施施然揹著手來。表姐夫有時發牢騷:“我比他大啊!每次得做好了飯喊他!”去年老爺子自己挖白菜窖子,挖大了,又回填,結果累病了,住了一個多星期的醫院,都是女婿伺候,兒子百事不問。
表哥的名言是:“年紀大了,就得受點罪!”這是什麼話?都說老了享福,沒聽過老了應該受罪的!老孃說起來就生氣。我和她開玩笑說:“怪你小時候沒教育好。”(我妗子去世早,表姐表哥都是我老孃一手拉扯大的)
關東去世,加上表哥後來去了濟南打工,遇上車禍,差點把命搭上。村裡開始有人風言風語,詬病他不養老。
年後我和四弟去看望了二舅一次,給他帶了些點心。行色匆匆,也沒看見表哥。屋牆還是幾十年前的土打牆,,小木凳子還是我打小就熟悉的小木凳,只是房頂換了新的紅瓦,門口釘了幫扶者的聯絡牌。屋裡還是用塑膠紙捆紮好的那一囤麥子,那是二舅防止自己不能幹了的養老糧。聽我叫舅,二舅嘮嘮叨叨說:“看不見了啊,是大外甥嗎?”他眼睛白內障嚴重,基本上看不見東西了,大嫂給他做過白內障手術,年紀大了,不久又恢復原樣。我扶他從屋裡出來,坐到院裡陽光下,給他包煙,再給兜裡揣張錢。四弟說:“不用給錢,捎點吃的就行,有錢他也看不著花了。”我很想知道大年初一,二舅有沒有在兒子家過年。四弟搖搖頭:“不會的。”
90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孤寡老人一樣獨自居住,自己生火做飯。兒子一年到頭在外打工,難得過來看看。我大哥大嫂星期天回老家會過來拾掇拾掇,洗洗衣服。去年夏天,大哥過來正好看見屋山倒塌,二舅蹲在鄰居家,像個泥人。是大哥聯絡了幫扶人,和村裡協商修繕的。
從舅家出來,我心裡一陣悲涼。養兒防老,養兒真的能養老嗎?當年二妗子年紀輕輕就去世了,旁人都勸二舅再說一個媳婦,是二舅怕兩個孩子受委屈,不再續絃,孤身一輩子。為了兩個孩子,下雨天他也拖著摟屑耙在河灘上摟草;從食堂裡領回來的糊粥先讓孩子和我老孃吃,吃完了他才用手指把罐子刮乾淨;種地先幫著表哥種,種完再獨自一人種自己的……這所有一切的付出換來了什麼?
都說養兒能防老,在農村,這種思想尤為盛行。可我在二舅和表哥身上看出了截然相反的結論。表哥想盡一切辦法超生了兒子,最終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他生兒子是為防老,可他自己卻不養父親的老。
養兒真的能防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