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貼花花。今年上高中的兒子一起陪我貼春聯。每貼完一幅,兒子總要評頭論足一番,從上下聯的次序,內容的寓意和橫批的哲理。看著他自我陶醉其間,我小時候陪父親貼春聯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父親今年七十有餘。但仍精神矍鑠,練字不輟,堅持已有六十餘年。由於爺爺中年得子,愛子親切,所以父親沒有成為像他一樣種莊稼的好把式,陰差陽錯成了舞文弄墨的農村知識分子。父親年輕時從生產隊會計幹起,到村辦企業會計、村會計一干就是二三十年。從我記事起,父親常年保持著天明即起的好習慣,早晨起床,打掃庭院,操持家務,準備早飯。並在每天忙碌之餘,堅持練字。前幾年,父親有次給我說,他的一幅字在一家字畫店裝裱時,店家非要一百元買下來。
每年春節前,都是父親最忙碌的一段時光。除了工作需要年結,年貨需要準備,為附近鄉親們寫春聯便成了頭等大事。臘月二十三剛過,便有陸陸續續的鄉親找上門來,從灶王爺的“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到“滿院春光,出門見喜”。這段日子,忙碌便充滿了父親的日常。一張八仙桌,一幅筆墨,一忙就到臘月三十。那幾天,來的人總是胳膊下夾著一沓紅紙,順便往桌子上一放,說明來意、需求和取走的時間,父親總是樂呵呵的接受。來人走後,父親便忙碌開來,從紅紙的切割,春聯的寬度,字型的佈局,內容的醞釀和書寫,往往一家要忙碌幾個小時。這時我的任務就是幫父親拉春聯,我站在父親對面,父親寫好一個字我往前拉一點,直到一張春聯寫完,拿下來放到地上晾乾。晾乾後依次把一幅春聯左右聯、橫批配好對,從中間摺疊,再一幅幅疊好後捲起來,用麻繩捆好,才算結束一家的工作任務。
小時候的記憶裡,好像父親總有寫不完的春聯,有時候那幾天我也跟著能忙到十一二點。特別是二次上門的人不少,要麼是忘了寫“出門見喜、滿院春光”,要麼是忘了寫土地爺的對聯。記憶中忘得最多的是祖先牌位,因為我們那裡有年三十開始祭祖上香的習俗,往往等到年三十下午四五點開始祭祖上香的時候,才又匆匆忙忙跑過來找著父親,父親總是微笑著和他討論牌位的內容,隨手一揮,一豎小楷便躍然紙上。
記得有一年,金字春聯開始流行,父親說今年我們也趕個潮流。於是上街買了一袋金粉,又令我去找摩托車放了一小瓶汽油。汽油兌金粉,饒有興趣的寫起了金字春聯。結果那年貼完春聯,我和弟弟滿手金光閃閃。弄得母親打趣到:“真是滿手抓金金上門呀”。父親感覺不對勁,趕緊跑到鎮上賣春聯的那裡打聽,原來是少兌了一樣東西---清漆。真是隔行如隔山呀!這件事也由此成為我家的笑談。
由於父親名聲在外,每逢村裡紅白事,總缺不了父親忙碌的身影。從結婚時的美好祝福對聯,白事時的沉痛悼念對聯,父親總是揮筆即來。有時候我笑問父親肚子裡到底有多少副對聯時,父親總是說,手有存糧,心才不慌。直到有一次我發現父親床頭放著的幾本已發黃卷頁的對聯書時,才深知父親的日常努力。
母親早年開始信佛,曾皈依於某寺院師傅名下,因此,每年春節寺院的春聯任務就交到了父親手中。十幾年來,父親總是大年二十開始打電話詢問寺院所需春聯的數量、大小,內容,樣式,寫好後每年臘月二十六左後會親自送到寺院。自我外出工作以來,每年春節前,父親不管多忙,總會抽出時間把寫好的春聯送至我家中,每年開啟父親的春聯,總會有一種莫名的親切與感動。
後來父親說寫春聯,一是自己喜歡,喜歡享受寫的過程中產生的樂趣,每個字寫完,就會有一種成就感。二是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儘可能得為鄉親們減少一些過節的負擔。而我,從小跟著父親寫春聯,不僅培養了我樂於助人、不求回報的品質,也使我從一幅幅美妙的對聯中感受到了一種樂觀向上、奮發有為的精神力量。
感謝父親,不僅從小教會了我怎樣做人,也教會了我怎樣做事。感恩父親,不僅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為我指引了人生的方向,也為我在日後的拼搏生活中注入了強大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