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鹽津買肉要肉票,每家按人口分,每人每月只供應半斤肉票。
我們一家五口,每月兩斤五兩肉除一家人吃,還要給家家、家公、爺爺送點過去,所以肉票尤其緊張。
三個娃娃嗷嗷待哺、三個老人要贍養。那些年不管我父母如何精打細算,就是肉不夠吃。
父母的臥室緊挨我房間。有一天睡覺前聽我父母盤算這個月的肉怎麼分,算來算去還是缺口太大,突然我媽說一句“乾脆自己養頭豬試試。”
自己養?開玩笑!
By:nipic
鹽津街上也有人家戶養豬,但多半是家庭主婦養,而且場地要夠。我們家上下就兩層半,樓底下一個灶房,雖然灶房大點,但也不夠養豬啊。
就當他們開一個玩笑,第二天照舊高高興興上課去了。
有一天放學回家,突然發現堂屋頭擺了十多根木板,父親忙進忙出奇怪地早早回了家。
我問“爸爸你拿這些木板子幹啥子喲?”
爸爸說“蓋個豬圈。”
“啊?蓋在哪點?”
“蓋在後面茅司上。”
“啊......”
我當時又疑惑又吃驚,根本想象不出和一頭豬在一個屋簷下相伴生活的場景。
那兩天我父母情緒高漲,下班回家就在堂屋頭鋸木頭、搬砂磚像兩個超人,一點看不出他們有累的跡象。
我家廁所在灶房背後,原先只是一個放雜物的地方,後來覺得寒冬臘月上官茅司實在痛苦,就把那個地方騰出來挖了個廁所,也就三四個平方。
但畢竟緊挨灶房,夏天氣味不好,經常影響吃飯。
最麻煩要數挑糞。
當時挑糞要從堂屋過,請附近鄉壩頭的農民來挑一次要臭兩三天。有時候挑得太滿潑灑出來,嚇得我們几子妹鬼叫。
後來父親直接將廁所和灶房分開,巴鄭家這邊隔小條巷子出來。通道解決了,但臭味尚存。現在又要蓋豬圈,豈不臭上加臭?
豬圈很快蓋好,就是隔出了廁所的一大半,跟農村豬圈一樣。
剛蓋好那天一家人先參觀,我媽看了半天挑不出毛病,只是擔憂“會不會小了點,萬一豬長得又大又肥,這個豬圈就不夠了。”
父親還沉浸在勞動的興奮中,他使勁搖了搖豬圈闆闆,“沒問題,百把兩百斤的豬夠了。”
我們几子妹找不到話說,只憑我媽勾畫的“以後不用花錢買豬肉,想吃多少有多少”就興奮得很。
趕場正好遇到一個星期天。
那天父母親在下場口的街子上來來回回怕有幾十趟,硬是挑不出一隻好豬兒。
等到場快散完了,母親才帶著一個鄉壩頭的回來,背篼頭揹著只小豬。
父母事先已經在堂屋頭拿木板子圍了一個小豬圈。我們當時問“背後邊已經蓋了豬圈,為啥子還要在堂屋頭弄一個?”
母親說“小豬兒先要在堂屋頭養,養大點再放到背後的豬圈。”
我們覺得這個說法怪,但又找不到理由反對。
小豬兒從背篼頭抱出來拼命鬼喊辣叫。
父母早在豬圈頭墊了層乾草,小豬兒剛放上去就屙屎屙尿,我們几子妹嫌髒紛紛躲開。
很少看見母親那麼耐心:給小豬喂水、餵食,幫小豬打掃屎尿,只差哄豬兒睡覺了。
不過,有小豬的生活好像還真有點不一樣。
放學回家第一眼要看它,睡覺之前也要看哈,上學前也要看看。最關鍵的是過去討豬草純屬跟小夥伴們瘋玩,現在討豬草是喂自家的豬兒,討起來就更高興。
二娃三娃兒更是成了小豬的朋友,經常帶七娃兒、兵娃兒、十娃兒、東娃兒來家裡參觀,一起逗豬兒玩。
有一天三娃兒問母親“媽為啥子小豬喊豬兒?它也是兒嗎?”
母親就笑“你個憨包,沒長大的豬肯定喊豬兒嘛。”
“豬兒啥子時候才長大呢?”
“早得很哦,等你長大一歲它才會跟斗長大。”
“是不是長大就可以殺來吃了?”
“差不多。”我媽急匆匆說完又趕緊去煮豬食。
豬兒長到第三個月,比來的時候大了一倍。雖然屙屎屙尿多了很多,但時間一長似乎還有點習慣。
父親有天下班回家就說,“可以把豬放去後邊的大豬圈了。”馬上就請隔壁熊么叔幫忙,把豬兒搬到後邊的豬圈。
搬豬兒的時候它也是鬼喊辣叫,等把它搬到後邊豬圈,我們几子妹又去看它,它氣哼哼地在新豬圈裡亂打圈圈。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人都在做同一個美夢:夢見小豬兒在後邊很快長成大豬,大豬過年殺了變成吃不完的豬肉......
自從豬兒搬到了後邊的豬圈,我們跟豬兒的關係好像也有變化。過去像“朋友”現在像“食物”,這個關係我們一下子還接受不了:又擔心它長大被殺,又想要吃不完的肉。心裡一直很矛盾。
豬一天吃兩頓,母親上班前先把它餵飽,下班後也要先把它餵飽。
那天剛起床就聽見我媽在背後一陣尖叫:搬到新豬圈不到兩星期的豬兒死了。
母親氣得一天吃不下飯,還哭一場。
也是,她盡心盡力養了豬兒三四個月,很多時候把我們几子妹都看妒忌了,覺得她關心豬兒比關心我們還多。
看父母難過我們也難過,但因為不用擔心它過年被殺,反倒有些輕鬆。
之後幾天以為我媽會放棄養豬兒的打算,沒想到才過一個趕場天,母親又開始到處找豬兒,準備繼續養。
後來我們家養豬兒就像進入一個死迴圈:先在堂屋頭養,大點搬到背後邊的新豬圈,然後兩三個星期豬莫名其妙就死掉。
後來我父親分析,說是灶房背後光線不好,通風又不暢。母親有一天呆呆看著我們三子妹,長長出了一口氣“算了,豬兒不養了,好好把你們三個養大就是了。”
她這個感慨把我們嚇了大跳,“難道她過去真的把豬兒當兒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