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要不要回鄉下的問題,80多歲的黃老太已經多次和女兒起了爭執。她當然想回鄉下,那才是她真正的家。她曾經來南京替女兒帶了十年外孫,也習慣了南京的生活,但南京不是家,永遠也不是。前些年她一直在家中,後來摔斷了腿,女兒執意將她接回了南京,她坐著輪椅,成日裡呆在陽光房中,感覺像被圈養起來。她不愉快,但女兒仍舊不許她回去,因為不放心。女兒在院子裡種滿了花,她依舊開心不起來,直到小區裡的流浪貓都過來了,一隻、兩隻,她餵了八隻貓,自己捨不得喝牛奶,全給貓喝了。她不再吵著回去,女兒也由得她。偶爾鬧了點脾氣說想回家,女兒總是“威脅”她:“你要回去,那我就把貓都趕走,扔掉。”她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妥協。年紀越來越大,她拄著柺棍站在窗前遙望,她看得到過去卻看不到家鄉,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老周去年剛退休,就和老伴搬到了女兒周雲所在城市。房子是十多年前女兒結婚時就在她家附近小區買下,已經擱置了十餘年,就為了等這一天。老周夫婦想得開,就周雲一個女兒,無論她到哪裡,他們夫妻倆的晚年都是要跟女兒一起的。“你到哪,我們就在你家附近買個小房子。”很多年前老周就這麼和女兒說過。倒是周雲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這一輩子都是父母在為她犧牲,沒想到老了還是。
老周故鄉在大豐,丹頂鶴的故鄉,老周當了一輩子醫生,人脈資源都在那個小鎮上。老房子面臨拆遷,考慮未來升值空間和養老金,夫婦倆商量了一下就沒要房子選擇了賠償款。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在故鄉徹底失去了立足之地。那片生活了多少年的故土,他們是再也回不去了。
王華生了三個孩子,最小的女兒出生於80年代初。擁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的王華,曾在村子裡被視為眾人羨慕的物件。如今兒女均以成家,最小的女兒葉子和二哥定居蘇州,離家鄉有五百公里的距離,不過如今高鐵兩個半小時也能到。但早在十多年前,王華夫婦就和長子一起去了陝西,為他安頓結婚生子,操持家務。好不容易把長孫送入小學,第二個孫子又呱呱墜地。老兩口倒也喜歡孩子,也習慣了陝西的生活,習慣了晚睡晚起,一天兩頓麵食。即便過年家人團聚,也合著是去蘇州尋兩個孩子一起過春節。王華的家鄉徐州,兄弟姊妹都還在,只是老房子無人拾掇,破敗空落早已無法居住。年年應承著家鄉親友要回去看看,這一晃,就連身在同一個省市的葉子與其二哥都已經整整五年未曾歸鄉。
那一年當李立父親突發疾病離世,葬禮結束後,四個兒女終於能湊在一起認真討論母親的養老問題。他們兄弟姐妹間距離太遠,遍佈於華夏大地的東南西北,無法像相對集中的其他家庭,可以輪流照顧母親。母親身體便利時尚可以到其他子女家小住,身體不便時期望子女多來看看怕都是不現實。子女們到都還算孝順,搶著讓母親到自己身邊來,唯獨全體否定讓母親獨自一人留在故鄉。母親也自知拗不過,權衡之下,選擇留在離家鄉最近的么女身邊。么女家房子小,於是兄弟們就張羅著集資在么女家附近買了一套小房子給老太太居住。老太太趁還走得動,每天替女兒家買個菜做個飯,看上去倒也不亦樂乎。
可是這些老人,年輕時不曾轉移,卻都是在晚年被迫離開了故鄉,不管是出於自願還是客觀存在的原因。人活一輩子,葉落尚且想要歸根,而這些老年人卻離開了根,甚至至死不歸,不得不說這也是近代社會程序中的一種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