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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趕集叫趕場,那時約定場期七天一場,趕場是我童年時期最大的樂趣之一,也是童年記憶最深刻的事之一,對於一個農村小孩來說,集市上的林林總總充滿了太多的新奇和誘惑。

當然,父母不是每次都讓去的,一兩個月能去一次算是極為幸運的了,少的半年或者準備過年了才能去一次。“好好幹活,下場給你去趕場”這是父母激勵小孩幹活最好的動力,得了父母的應允,幹起活來像剛下地的小牛犢,莽莽撞撞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盼著晴天,一見太陽出來便拿出平時捨不得穿的衣服、膠鞋認認真真地洗一遍,曬在草垛或石頭上,讓它們吸飽陽光。

大多數趕場的時候必得早起,胡亂弄點飯吃,天剛朦朦亮就得出發了,距鎮上有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最主要的是母親要去鎮上賣菜或者賣“麻糖”等,一來去早點可以占上一個好一點的位置,二來可以趕上鎮上早上的那一撥顧客,能早點賣完,意味著油、鹽以及一些日用品早點有著落,也意味著我能早點吃上一碗粉或者能否買一個氣球之類的小玩意。能吃上一碗粉是趕場的一個最大意義,趕場回來後,鄰居爺爺奶奶問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今天趕場得吃粉沒有?”。

母親揹著用膠布裹得嚴實的一背篼從地裡摘出來的菜,走得快,我踉踉蹌蹌的跟著,天沒亮透,母親不時的提醒我走路要小心,要跟在她後面少踩露水,我沒聽下母親的話,只是不停地問能不能買這樣或那樣,母親懶得回答,只叫我跟緊點,母子倆走著走著路上便彙集了規模不小的一支趕場隊伍,認識的或不認識的,有賣菜的,有賣雞的,有賣藥材的,有賣山貨的...一前一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嗡嗡的但不熱鬧,也有趕馬的,馬背上馱著的多是用豬籠裝著的小豬仔,“噠噠、噠噠”的馬蹄聲在空曠的山間顯得格外清脆,偶爾一聲尖利的小豬叫聲久久迴盪在山間,驚起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大家有伴,揹著幾十斤也不覺著累,說話間天便不知不覺地放亮了,抬頭一望,太陽給山頂帶上了一頂暖暖的帽子,白雲像纏繞在山上的一條圍巾;路邊的茅草隨著微風使勁地搖擺著,它們可能也孤獨,難得見著人,這會兒正用搖曳的身姿表示歡迎;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著,想必是昨晚睡得踏實,一群群的在山間樹梢上雀躍著;松鼠用兩隻圓圓的眼睛呆呆望著行人,眼珠滾來滾去的,充滿著疑惑,不時地用爪子抓下臉,雖然定定地呆望著你,但絕對不呆滯,你一個小動作,它一下就沒影了... 此時小隊伍也匯聚成了大隊伍,如遇收雞的老闆或收豬的老闆,便知離鎮上不遠了,行路的疲憊感一掃而光,頓時感覺周圍的空氣有水果糖的味道,偶爾的一聲汽笛聲便令人心向往許久,不由得加快腳步,趕快投身進那更明亮、更嘈雜、有各種各樣味道的集市中去。

到集市母親便找了一個相對好的位置,守著一背篼的菜,呵斥我不要亂跑,話音未落,我半個身子已混入人群了,不得已,母親一把把我拉過去,哄騙說:“耍下回來,看媽賣得菜沒有,賣得了便給你錢買粉”,母親用吃粉的誘惑把我牽著,這樣就可以時不時的知道我在那裡,好多次我玩累了去母親的背篼前問賣得沒有,母親總說還沒賣得。

一入集市,我便如脫韁的馬,滿街的亂竄,七天一場的趕場日,自是熱鬧,四村八鄰的人從四面八方彙集到這小小的鎮上,人挨人,人擠人,踩著腳,挨揹簍磕到頭等都是常事,鄉民淳樸,道一聲謙多就沒事了,如恰好遇到“老表”、“老同”必是要拉到一邊知心知肺知冷知熱地聊上一時半會兒的,那時沒有電話,沒有汽車,見上一面實在太難了。有時我會遇到外婆,也是在集市上賣菜,由於是從不同的寨子上來趕場的,便各在一個街頭上賣菜,上去怯生生地叫一聲:“嘎婆”,外婆高興,不管賣沒賣得菜,總是會從荷包裡掏出五毛或者一塊錢給我,接到錢,我沒說一聲謝謝便飛快地跑向另一邊街頭和母親說“外婆給我錢了”,母親告誡說“不要到處亂用”,過一會兒,交待旁邊賣菜的嬸嬸幫照看下,拎著我朝外婆的地方去,她們自有一番親切的交談,趁她們不注意,我一下又沒影了。

人多,攤也多,街中有賣衣服鞋襪的,賣跌倒損傷耗子藥的,賣化肥飼料的、賣玩具的,賣水果的,賣豬肉牛肉的,賣“油炸粑”、“米豆腐”的等;街頭街尾多是從鄉下來賣菜,賣雞或者賣背篼、竹籃的,從各個攤子裡發出來的招徠顧客聲、討價還價聲、吆喝聲、說話聲,彼此混雜又此起彼伏,嘈雜便成了場上的基調和主旋律。對於平時只能聽到雞鳴狗吠的我,混跡在這嘈雜聲中,實在太受用了,周圍的嘈雜聲驅動著小小身軀不知疲倦地走,一到母親背篼前總是滿頭大汗。

驅使這小小身軀的還有另一道魔力,那就是飄散在街道上各種各樣的味道,尤其是“油炸粑”的香味、粉店裡飄出來的油煙味,小時候少鹽少油,對於油煙味自是饞的不得了,如正好聞到,一定要飽飽的吸上幾口;還有從那種開了多年的商店裡面飄出來的一股混雜著餅乾、水果糖的味道,更加吸引著我,對於商店,我一個人是不太敢進去的,多是母親賣完菜了進去買鹽巴等日用品的時候才敢跟著進去,母親置辦完出來的時候,我往往感覺腳重,移不動步,裡面的味道猶如一條看不見的繩子把我緊緊拉著,像沒吃飽的牛遇到一撮嫩草,怎麼拽牛鼻子都拽不動,眼睛也一直痴痴的望著。母親心軟,從荷包裡掏出用方巾包好的錢,一層層地掀開,取出一張五毛的錢幣遞給我,我興奮地接過錢,轉身跑向櫃檯全部買了水果糖,認真把水果糖裝進衣服口袋裡,為防止漏出來或者別人討要,鄭重其事地把口袋釦子扣好,時不時用手護住,母親說:“不要一下子吃完,幫弟弟妹妹一個留幾顆”。

太陽剛開始偏西的時候,趕場漸漸進入尾聲,但粉店裡卻是人聲鼎沸的良辰,也是我的良辰,粉店多開在鄉下人回家必經之路的街道盡頭,讓你沒得選擇,不吃就沒有下一家了,飄出來的香味也讓行人走不動道,尤其是餓了一大半天以後。走進粉店,油煙味、香料味、肉味一股腦向你襲來,包圍著你,碼得小山堆似的白嫩嫩的晶瑩瑩的米粉,剁得細細的油膩膩的豬肉,一鍋香氣四溢的冒著熱氣的湯,我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粉和肉,嚥著口水,肚子也咕咕的叫著。母親買了一碗,叫我找座位做好,然後把粉端給我,母親每次都是要親自端,多是怕我不小心把粉掉在地上,粉一上桌,猛吸一口從碗裡散出來的熱氣,然後迫不及待夾上一大口粉往嘴邊送,粉挨著嘴唇時,一頓猛吸,“索索”聲響起,米粉吸到口裡後慢慢地嚼,生怕一下子下肚來不及嘗味,待一口米粉下肚時,湯汁從兩邊嘴角流了出來,立即用舌頭往兩邊嘴角轉上一圈,縮回舌頭吧唧一遍,然後繼續下一口,把粉吃完後,端起碗昂點脖子,咕嚕咕嚕地一口氣把湯喝完,長吁一口氣,打幾個嗝,定定十幾秒回味剛才的味道,現在想想,那便是神仙也不換的日子啊。母親把我粉買好了以後,從背篼裡拿出一小把從攤上買來的幹米粉央求店家幫煮,店家實在,看我們窮,沒為難。

粉店也有酒,兩三個米酒缸依次排開,能喝上的多是稍微寬裕的中年人或老年人,很少見兩個以上的人一起喝,多是獨飲。“來一鐺酒”,“來了”...相熟了,便坦坦蕩蕩,不需贅言,抿上一小口,綿長醇厚,抬頭望夕陽,靜默一會,再抿上一小口,想那回去,山路崎嶇,繼續那繁重又重複的生活,人也如那下山的夕陽了,味鹹味淡自知難訴,值得抿上一小口。

吃了飯,摸摸口袋裡的水果糖,沿著山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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