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我8歲,從我記事起,覺得他就已經是一個“大人”了。記憶中他敢用爸爸媽媽放在抽屜裡的生活費買正宗黃河大鯉魚,那是當時許多大人都捨不得買的;會買那種最貴的點心,那當然比普通的粗糧點心好吃許多;偷偷出門玩去,會用我最愛吃的巧克力賄賂我,讓我不告訴爸爸媽媽;會在腳踏車前面帶我,我也不害怕,因為除了我爸的腳踏車我誰的車也不敢坐,包括我媽;會在我寫不完作業開夜車的時候“呲噠”我,像個家長一樣恨我的不成材。。。。。。我好像很依賴他,同時又有點煩他,因為小時候不愛學習,我爸我媽都不會怎麼說我,只有他恩威並施、嘮嘮叨叨地要我好好學習。可能是他大我太多了,從我懂事起,他就上大學、工作離開家,好象我對他的印象都是片段,但是卻又記憶深刻,某個時刻就會突然跳到心頭,讓我覺得十分溫暖。
記憶中的幾件事:
1、大概是他中學的時候吧,放暑假了,我就賴著不去幼兒園,每天中午我媽都會囑咐他哄我睡午覺,他急著出去玩,而我又不聽話,沒有在他預想的瞬間睡著,他就拿了一盒火柴,一根一根地划著,嘴裡還恨恨地威脅我:“閉上眼睛快點睡,不然燒死你!”當時好害怕啊,就這樣每天中午糾結著完成他的任務。可是睡醒後一睜眼,總是能看到他在我身邊。據他現在說,當時根本就玩不好,總是惦記著趕緊溜回來,怕我睡醒以後害怕會找哥哥。
2、我上小學了,他上高中,沒見爸爸媽媽怎麼管他,他每天都會認真滴寫作業,複習功課,成績那是自不必說,我爸我媽多年後還保留著他當年的一大箱子習題本,以激勵我和二哥及我們的孩子向他學習。而我小時候是一個玩心大於學心的人人,玩過什麼現在都忘了,就記得好像有很多可玩的,怎麼玩也玩不夠,基本上每個假期快開學的那一兩天,我都在瘋狂地趕作業,尤其是開學頭一天晚上,他和二哥都上床了,我還在書桌前一邊哭一邊寫作業,他倆會從床上伸出頭來幸災樂禍地報時:“十一點啦,該睡覺啦!”"十二點啦,該睡覺啦!”真的很奇怪,為什麼他從來就沒有不愛學習的時候。
3、他考上大學走了以後,雖然家裡安靜了許多,沒人整天叨叨我不學習了,然而在學校裡,他還是像個影子一樣跟著我。因為他太出色了,我上過的學校,都是他曾經叱吒風雲的戰場,每位老師似乎都記著這個成績優秀,帥氣有才的男生。於是無論我做什麼,都會有人拿我和他比較,最常聽到的話就是:”你就是***的妹妹啊,哎呦,你哥哥可真優秀啊,你....?”"你這學的,哪怕有你哥哥一半呢!”“怎麼回事啊,你咋一點都不像你哥哥啊”“你是***的妹妹吧?你哥可是我們學校的光榮啊,你得努力啊".....等等種種,反正是讓我覺得,我這輩子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達到他的高度。我說爸爸啊,幹嘛給我們起那麼像一家人的名字啊!
4、他大學畢業以後,先是分配到我們廠裡的醫院。這期間,他經常會拿一些好吃的回家優待我,然後語重心長地鼓勵我,讓我想一想北大清華什麼!那時候正是我上高一吧,那些物理化學的讓我快要瘋掉了,於是不停地和他吵架。好在他那時候被愛情迷惑著,沒多久就調到呼市和嫂子過日子去了,這讓我大大地喘了好幾天幸福的粗氣。
5、高二的時候,由於成績不是很好,性格敏感而倔強,深深地不討班主任老師的歡心,在她隔三差五的批評與陰陽怪氣的指正下,我覺得學習煩透了。這期間我突然迷上了畫畫,覺得梵高遠遠比高斯迷人,在色彩的世界裡,我可以逃避一切煩惱。於是我毅然決定”棄武從文”,讓那些奇奇怪怪的符號見鬼去吧!我要拿起畫筆,描繪我內心的迷茫與希望!在我做好迎接一切反對之聲的時候,沒想到的是大哥居然會做爸爸媽媽的工作,還給我找了老師教我畫畫。還記得他帶著忐忑的我去學校改班,找了校長和教導主任,成熟而又果斷地幫我辦好手續後領著我回家,我突然覺得走在他身邊是那麼的安全,我憂鬱而又迷茫的青春彷彿被他劈出了一條開滿鮮花的路;我挎著他的手臂,彷彿可以抵禦原來班主任老師像刀子一樣的白眼,彷彿可以讓我充滿勇氣面對新班級將會面臨的一切陌生和恐懼。大哥,你可知道那一刻就永遠的烙在了我心裡,我經常會在彷徨無助的時候,將它從心底翻出來,然後我就會覺得你彷彿就站在我身邊,像那天一樣,有你在,我就什麼都不怕。
6、我最終沒有成為一名畫家,而是當了護士。面對在醫學領域頗有建樹的大哥,一個小護士的自卑讓我生出了許多敵意,我把在工作中的不滿都記在了他的身上,好像他就是全世界傲慢、自大、欺負弱小的醫生們的忠實代表。於是在家裡逮到機會就會欺負他,還夥同他的女兒——我的忠實小粉絲,一起欺負他,而他好像我依然是那個小小的不懂事的小女孩,從來沒和我計較過。但是有一點,他終是認識到了我的成長,再也沒有為我的不思進取而嘮叨過我,反而經常在別人面前吹噓她妹妹的美麗、能幹、多才多藝,等等等等,偶爾還會言過其實,彷彿我是南丁格爾。
在平平常常、忙忙碌碌中,我們走過了20多年的青春時光,我們的孩子都悄悄的長大了,我以為,我們的日子就會這樣安逸平靜的走下去。然而2009年的春節過後,一個巨大的災難震碎了我們的生活我現在真的不想去回憶,一想起來就會撕心裂肺的痛。只是記得在天壇醫院的門口,當大哥看到我以後,他輕輕地喊我的名字,走上來,我們擁抱在一起,我們都沒有看對方一眼,我感受到了他的絕望和無助,我彷彿看到他的眼睛裡流出的不是淚而是血,我彷彿聽到他的心臟碎裂成齏粉的聲音......這輩子,我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他那個樣子了,因為他在人前的樣子一直都是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這一刻彷彿他一切的一切就在那一瞬間灰飛煙滅。在此前,我從來都只當他是我的大哥,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個父親。
經歷了這一場刻骨銘心的生死變故,我發現大哥也許老了吧,現在他會經常發呆,會碎碎叨叨地問問女兒的日常瑣事,會在捱了女兒狗屁呲以後冷靜地迴避,會突然為了女兒的一點小事給我打電話求助,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傻傻地盯著女兒看,有時候面對女兒他會很無助,很無奈,很自責......我覺得他卸去了一身華麗而又堅硬的外殼後變得很柔弱。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是敏感而又溫順的巨蟹,而她是堅強而不妥協的蠍子,其實她內心深處很愛你,像我愛你一樣。
哥,人生會碰到很多坎坷,這是我們都無法預料和不能逃避的,我能體會到你的傷痛。我只願我們都堅強起來,用中年人的智慧、隱忍和平靜,去面對滄桑。我希望我們都好好活著,能夠在一起慢慢老去,一起變成老頭老太太,一起坐在沙發上聊天、打瞌睡,一起回憶一下我們的青年時光,一起懷念一下已經不在了的爸爸媽媽......到時候,我會顫顫巍巍的給你擦不知不覺留下來的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