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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爺爺,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幾十年如一日。他的面龐黝黑,臉上的皺紋深沉而又莊嚴。由於腰上以前受過傷,走路不得不弓著腰,常年下來,他的背扭曲成了三十度角的樣子。冬天爺爺幾乎不怎麼出門,去上廁所都要穿戴嚴實,他總是用枕頭頂著後腰依在炕上,或者聽秦腔,或者處理一些家務事,去世前幾年還一直幫忙照看父親的生意。

爺爺是家裡的老大,在那個貧瘠的年代,只有家裡的長子才有機會去上學。爺爺上學不負眾望,成績一直很優異,毛筆字寫得很工整,後來在供銷社當了會計,一個月掙幾十塊錢。在那個年代這幾十塊錢可是大數額,爺爺的工資養活著好多人。等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已經退休了,那時候家裡已經有三個小孩子了,我父親是老大,但是結婚相對二叔較晚,所以我還有個堂姐跟堂哥,我們三個一個比一個大一歲。爺爺身體一直比較弱,在家裡的主要任務就是看孩子,奶奶則是主力軍,帶著家裡人種莊稼,做衣服貼補家用。

90年代初期,計劃生育正是大搞特搞的時候,我是頭胎又是個女孩,所以就把我藏在老家養著,從生下就沒吃過母乳。爺爺奶奶覺得我比別的孩子可憐,所以最偏愛我,爺爺更是明目張膽的護持我。他是個很愛開玩笑的人,各種笑話總是接踵而來,人是歡快的,但是爺爺在父親這一輩人身上卻是很威嚴的。父親兄弟姐妹五人,父親是老大,是個單胎,後邊連著生了兩對龍鳳胎,這在我們十里八鄉都是一件奇事,爺爺自然很高興,但是他從來不是那種溺愛孩子的家長,相反,他經常對自己的孩子政治教育。最可憐的是三叔,他最愛惹是生非,所以他是經常受處分的一個。我依舊記得爺爺追著打已經成年的三叔的場景。

爺爺不像以前封建社會的人那麼重男輕女,相反他很偏愛女孩。他總是說:兒子在身邊一輩子,女兒只有半輩子,養大了人家就娶走了。據說當年姑姑成親的時候,爺爺在家裡抹眼淚,許多年後我結婚的當天,我父親更是淚眼婆娑。我無法從一個父親的角度去看女兒的出嫁,但從中國幾千年的傳統看來,那是有點悲愴。

用媽媽的話說是我被爺爺奶奶慣得無法無天了,我覺得媽媽說的太對了,是有點雞毛飛上天的感覺。爺爺幾乎陪我做了很多事情,給我去河壩挖紅泥,用來捏娃娃。會帶我去水泥地面打乒乓球。爺爺會在寒冬臘月給我裹上厚厚的被子,在搖曳的燈光中給我說起古言,那些遙遠的過去我似懂非懂,但是依舊聽的認真。每當冬天該起來的時候,爺爺會把我的棉衣棉褲放在炕底暖熱然後給我穿好。我們小時候的棉衣棉褲都是奶奶親手縫製的,很臃腫,再頂著兩坨高原紅,用小髒手去玩雪,那便是我們最好的童年的冬天。

爺爺退休以後,家裡賣過煤炭,賣過造房子的松木。那年代煤炭裡邊總是混雜好多石頭,爺爺總說那是假煤,他跟奶奶會把這些石頭堆在旁邊,避免賣給別人。爺爺奶奶是之前過了苦日子的人,所以在生活中總是絞盡腦汁去節約成本。他們打煤會順著紋理打,用巧勁把煤敲碎,這樣的手法打出來的煤損耗小,把合適大小的煤賣給別人,自己家裡用煤渣。而且燒爐子的時候多用柴燒,偶爾加煤。

生活的智慧是在苦難中磨練出來的,殘酷的生活一定會把你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激發出來。爺爺奶奶總在合計著怎麼去增加收入,以及如何去減少開支。每天晚上躺下的時候,他們就會開一會兒臥談會,說說生意上的事情,談一下家長裡短,規劃一下人情世故。他們談的很嚴肅,我會躲在一個角落裡聽談,悄咪咪的,總是希望他們能夠多說一點。爺爺奶奶的這種談話非常有利於家庭生活,爺爺念過書看的長遠,奶奶雖然是個婦女,但是她非常的堅強,兩個人商量事情總是你來我往,有爭論,但是總會和解。

逐漸地,我家的情況好了許多,家裡修了新房子,父親兄弟三人分了家,爺爺奶奶單獨修了個院子住。爺爺奶奶非常聰明,他們不去任何一家,自給自足,給孩子發展的空間,也避免了很多矛盾生出。新院子的門前挖了兩口水井,一口放的是自來水,家裡人吃飯用的。一口是收集雨水的,爺爺奶奶用這口井澆地,養花,洗衣服。這樣的規劃真的很有預知性,遇見大旱的時候,井裡儲藏的雨水解救了我們家的莊稼。

有一年村裡搬來一家外鄉人,離爺爺家也不過一百米的距離,他們家房子沒修好,沒水吃,要一直到村子頭去買水吃,花錢是小事,主要是太遠了。爺爺奶奶商量了一下便叫他們來我家擔水吃,我們離得近,人不累,也不要錢。那家人對爺爺奶奶很感激,他們家是修房子的,今後只要我們家有修補的工作,他們都是很認真的做完,並且分文不收,還嘴裡總說滴水之恩當報。我相信爺爺奶奶並不是圖後報,他們是從本心出發的善意。這種善意會是一種福報,而且會傳承給子孫後代。

時間在世間最公平,我們長大了,爺爺老了。他的生命終結在了75歲。那年我上高一,爺爺在半年前就病倒了,患的是尿毒症,當時大夫把結果告訴了父親,父親沒有給大家說。半年的時間爺爺用了很多藥,狀態卻逐漸不行了。直到去世前的一個月,突然來了精神,飯量也好了許多,家裡人高興壞了,當時大姑還喜極而泣。但是那卻是迴光返照。陰曆九月三十號那天晚上,很冷很冷,我跟弟弟下學後,被車接到了老家,當時爺爺已將無法表達自己的想法了,很孱弱的在炕上躺著。全家人都在上房守候著,我走過去,二叔給幾乎昏迷的爺爺說:盼盼來看你了。爺爺握著我的大拇指,很用力的捏了三下,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後睜開眼睛斜看著我,我知道他沒有力氣睜大眼睛正視我,只能用小角度斜看我一下,嘴裡用很微弱的氣息叫了一聲我的小名。我是他最喜歡的孫輩,是他親手帶大的,總感覺爺爺有話給我安頓,可是他說不出來。我已經成了淚人。

爺爺晚上十一點多就去世了。我的心好痛,我第一次體會到了離開的痛苦,爺爺跟我一別兩寬,我們的回憶是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斷過的。我在高興的時候會想起他,在難過的時候會想起他。有一年我在醫院實習的時候,有個穿中山裝的老人,酷似我爺爺,我怔怔的看了他好久好久,總感覺有股力量在支撐著我深沉的想念。如今我也成家了,忙碌的同時對故去的爺爺越來越想念。

有人問時間的盡頭是什麼?我覺得時間的盡頭是這輩子別人給你的恩情。這恩情只能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緬懷,並且將之傳承。傳承久了就成了家風,一個家的家風是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的。感謝親愛的爺爺給我足夠的溫暖,讓我有勇氣去面對生活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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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婚姻的本質,絕不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