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雨今年48歲,冰雨是後來自己改的名字,她是覺得她從小就喜歡下雨,特別喜歡雨打在臉上那種冰冰涼涼的感覺,所以,自從離開老家來到她生活的這座城市,她就給自己改了名字,除非回老家,沒人知道她原來的名字,這座城市的人只知道她叫冰雨。
一個城鄉結合部的小區門口,冰雨經營一家麵館,麵館的名字很特別,叫老實疙瘩麵館。人永遠抗不過命,一個從小不愛下廚房,和男孩子一樣喜歡下地幹活,結婚後會相夫教子,打理全家一日三餐;更不會想到快五十歲的年紀,用二十年在家修煉的本事開一家麵館,而後會成為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冰雨有三個孩子,一個爸但不是一個媽,對,她嫁的老公是一個二婚,和前妻有一個孩子,結婚後她們又生了一對雙胞胎,而且是龍鳳胎。兩個孩子去年剛考上大學,男孩985,女孩只是上了本地一個三本財會學院。
他老公姓張名黎明,比她大七歲,私人建築公司專案經理,上世紀八十年代大學生,今年五十多歲,她給老公的評價是一個好人,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更合適的字眼形容,因為站在妻子和孩子的角度看,咋看他都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丈夫和前妻的兒子今年快三十,在外飄著很少回家,人家從小在外婆家長大,對這個複雜的家庭,從小受大人的影響,一直都是不熱不冷,還好冰雨想得開,明白豬肉永遠貼不到羊肉身上道理,所以,從結婚到現在,倒也相安無事。
故事大概就要從一年前說起……。
記得那是前年國慶節前幾天,兩孩子剛上高三,冰雨還是一個陪讀母親,在孩子上學的高中門口租了一個小套間,一個禮拜六天陪讀,禮拜天拔營回寨。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天改變的。
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孩子上學走了,冰雨收拾屋子,打算買菜做飯,張黎明突然來了。她只是覺得詫異,但是她根本沒想到,張黎明接下來的話,讓她覺得瞬間天好像塌了,老公辭職了……。
他供職的單位雖然是私人的房地產公司,十幾年來倒也穩定,不用自己打拼,老公的工資倒也讓她和孩子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這兩年孩子大了,花錢的地方多,有點緊張,但是省省還能過去。對年輕人而言,辭職也許不算大事,大不了重找一份工作,可是對於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辭職就等於失業,一大家子人沒有了飯票。
冰雨只覺得手心發涼,心裡突然有什麼東西堵住,之前張黎明說過,在單位乾的不開心,老闆暮年之人,事業有成,手裡不缺銀子,老了老了,突然喜歡被一大群人圍著,享受著阿諛奉承拍馬溜鬚靡靡之音。張黎明秉性耿直,說話口無遮攔,嫉惡如仇,自然得罪不少人,再加上這兩年房地產不景氣,政府政策對房地產打壓管制,老闆也不想再大力投資,原本一個發展前景不錯的房地產公司一年多時間裡滿目瘡痍。由他們公司承建的政府公租房小區,由於政府資金不到位,主體封頂一直閒置幾年,一到年底民工湧到公司要錢,公司老闆就會讓張黎明帶一大幫工人湧到市政府要錢,政府打電話到住建局,住建局再打電話給公司老闆,公司老闆就會打電話給張黎明,讓張黎明帶工人回來。這一出鬧劇就像是一場大戲,背後大佬往往都能達成交易,或多或少政府都會給一部分錢,但是這個錢都會在年關最後一天才能拿到。即使你覺得錢少,這個年過不去,就算是胡椒麵有總比沒有強。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張黎明幹了三年,每年都招老闆罵。年年過年都說,過年不去上班了,可是過完年,還得硬著頭皮到公司上班,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這也許就是中年危機,上有老下有小。很多時候,冰雨其實也覺得老公委屈,但是自己何嘗又不是呢?之前老公抱怨的時候,她都會勸他再堅持幾年,等孩子上了大學,再另做打算。可是現在,這最後一年,兩孩子剛剛升到高三,孩子一生最關鍵的一年,在這個節骨眼,早不辭職晚不辭職,這個時候你突然不幹了,一家子喝西北風呀!
冰雨知道,這個時候發火等於無濟於事,張黎明如果能明白目前處境,他就不會做出這麼不成熟的事情,其實這兩年她一直小心翼翼生活著,如履薄冰,幾乎是夾著尾巴在做人了,婦以夫為榮,張黎明事業慘淡,她人前陪著笑臉,強撐一副皮囊,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生活的不如意。現在一切都將被打碎,就好像捂了好久的傷疤,終於捂不住了,被人突然撕開。
也許是為了安慰冰雨,張黎明裝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他歇一段時間,然後就去找工作。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要想找一份合適的工作不是那麼容易,他在之前的公司幹了十二年,十二年都沒換來老闆一句挽留,何況現在五十六歲了,眼看著奔六十,那個單位願意要一個半老頭子,即使找著工作,工資也不會很高,現在房地產不景氣,到處都在裁人。其實這些問題冰雨也非常清楚,之前張黎明打算辭職的時候,她就託朋友打聽過了,大房地產公司需要三十多歲,必須有一級建造師資質,張黎明五十多歲,手裡還是二級建造師證,前幾年考了兩次,就因為英語過不了,冰雨讓他堅持,他原本以為,他可以在之前的公司混到老,有沒有一級建造師證無所謂,他對自己建築技術還很自信,缺少未雨綢繆的思慮。人越是覺得自己有本事,就往往過分自信,一旦分寸沒掌握好就成了自負,自負的人大多數就會剛愎自用,很多時候,張黎明就是這樣的人。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學會面對,冰雨從來就是一個不向命運屈服的人。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一樣,打小冰雨就知道,周圍所有的人包括親戚朋友誰也靠不住……。她也不願意做家庭主婦,可是畢竟兩個孩子的教育問題是大事,張黎明偏偏又是一個典型大男子主義,家裡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他說他賺錢養家,冰雨在家照顧老人和孩子。當時,他還和冰雨開玩笑說“冰雨端的是鐵飯碗,一結婚就直接上崗轉正,一輩子不愁工作調動”。
其實一個女人經濟不獨立人格永遠都不獨立,之前冰雨有過兩次開店經歷,一次是化妝品,再就是做商務禮品。都因為張黎明不支援而失敗。本打算等孩子上了大學,嘗試著乾點啥,畢竟三個孩子,花費大,靠他一個人總覺得日子過的艱難。偏偏孩子上高三,偏偏又是最關鍵的一年,他又失業了,整整一個月,他不找工作,喝酒發神經,天天冰雨還要照顧他的心情,越是這個時候,心中即便有再大的怨氣也不敢對他。就在那段時間裡,冰雨學會了抽菸,在煙霧繚繞中尋求半點心靈寧靜,也是在煙霧繚繞中,冰雨下定決心:提前創業,不想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自己要強大起來,靠別人永遠不如靠自己。
想法有了,所有的人勸冰雨放棄,母親是反對最強烈的一個,甚至拿出自己一輩子從牙縫扣出的一點養老錢給冰雨,勸她放棄念頭。當年就是因為家裡窮,她放棄復讀,假如當初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考上,這是她一輩子的疼,也是父母一輩子的疼,一直都覺得是自己無能虧欠冰雨的,假如當初家裡但凡能拿出一點錢供冰雨復讀,今天她將過的是另外一種人生。
從孩子出生到現在,十幾年的等待,兩年高中陪讀生活都過來了,就剩下最關鍵的一年,這個時候如果選擇創業,孩子假如高考失利,冰雨將會遺憾終身。人生最難的就是抉擇,她今天選擇放棄陪讀,和二十年前自己放棄復讀一樣讓她心疼。當初她是因為讀書經費,不願意父母受苦受累,自己放棄,今天放棄陪讀,是覺得孩子是自己一手帶大,他們能明白自己想要什麼,陪讀是想孩子無憂無慮的生活和學習。和孩子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孩子支援她,並且答應她,以後沒有冰雨的陪讀會更加努力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