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冬天，我在異鄉一個四線小城工作。小城很小，小到騎電動車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都不過二十分鐘時間。

那個冬天特別冷，大雪一場一場下個不停。

當時我的精神壓力特別大，孤身一人在異地工作，當地的生活飲食習慣造自己的消化系統開始不斷出毛病。常年都是每天從清早一直忙到午夜的節奏，連續通宵是家常便飯，完全沒有節假日的概念。個人生活時間完全被剝奪，更別提讀書寫作了。特殊的工作性質要求不能出現絲毫錯誤，巨大的壓力時刻包圍著自己，精神始終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甚至常出現幻聽，簡直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實在沒了在這裡繼續呆下去的動力，辭職的念頭在大腦中浮現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下不了決心。畢竟現在的工作也算一塊眾人爭搶的蛋糕，如果堅持下去，以後怎麼也會在當地得到一個不錯的權力和地位。放棄這些走出去會怎麼樣，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每天就那麼渾渾噩噩，起床，出門，隨便吃點飯，工作，不知什麼時候睡覺......一天天陀螺似的沒有任何激情的高速運轉著。

當時我租住的房子對面是個體校，有時早上在半夢半醒中，會聽到那裡傳來一陣陣高亢起伏的跑步號子聲。我十分敬佩這些運動少年，在天寒地凍裡仍然堅持鍛鍊，也十分羨慕他們可以無憂無慮地學習生活。

有天夜裡又下起了大雪。後半夜猛烈的寒氣透過牆壁，透過窗縫鑽進屋子裡，凍醒了睡夢中的我。我睜開雙眼看見雪花不斷打在窗戶上，簌簌作響。

我看了下表，七點十分，外面天色昏暗未明。睡意已經全無，就索性起身穿上羽絨服，走出樓門，想找個小店吃點早餐。

推開單元門，迎面一股夾雜著雪花的寒風吹進來。街上一片茫茫白色，樹上、車頂山、馬路上全是厚厚的白雪。我縮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防止路面太滑跌倒。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拐角處，忽然有個急速向前跑的男人將我猛地撞了一下，撞得我一個大趔趄差點一屁股墩在地上。剛要發作，抬頭一看，卻被嚇了一跳。

那人竟是個瘋子！個子很高，滿頭髒亂頭髮，臉面黢黑，鬍子拉碴，衣衫單薄，其中一條破褲腿挽到膝蓋處，黑黢黢的整條腿裸露在外面，也不怕刺骨的風雪。他看了我一眼，揮舞著手大喊大叫，嚇得我倒退了好幾步。他見我害了怕，好像打了個勝仗，高興地轉過身去，又繼續跑起來，一邊跑還一邊朝路邊的車輛行人吼叫，聲音極高，一副憤怒的模樣。

看到他跑遠了，我才慢慢平復了情緒，轉身繼續前行。走了大約十幾米後，忽然一股奇怪的感覺從心底湧上來，一絲記憶翻出，感覺剛才這個場面有些熟悉，我似乎在哪裡經歷過，卻又一時想不起究竟是在哪。

又走出了一個路口後，我才驀地醒悟到，那瘋子的吼叫聲分明就是清早晨跑學生的呼喊聲！

這時我才突然明白，原來每天早晨我聽到的都是一個瘋子在大喊大叫！我居然還去佩服這樣一個瘋子！

我站在雪地裡，呆呆望著那個瘋子遠去的身影，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認識這個瘋子？”旁邊一個行人滿臉疑惑地問我。

“是呀，剛才被他嚇了一跳呢。”我也有些疑惑地回答他。

“哎呀，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行人說。

我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哦，怪不得你不認識，他可是本地的名人呢。”行人說，“他從小腦子有點問題，智商不大夠，家裡人怕他餓死，就給他找了個工作。可這人就喜歡跑步，沒幹幾天就辭掉了工作，每天清早堅持跑過大半個城市，風雨無阻。說這樣的一個傻子沒了工作肯定會餓死，不過也怪了，這些年他竟然一路跑下來了，還在各地的長跑比賽中獲了不少獎呢。”行人對我說道。

行人說完就走開了，而我清楚聽到了自己內心中最後的防線突然崩塌的聲音。

我站在雪地裡渾身不停地抽搐著。我感覺很悲傷，一個瘋子都可以堅持他的選擇，用他自己魯莽卻直率的方式來詮釋自己的生命。而我，居然還不如一個瘋子勇敢，雖然在一遍遍的掙扎，卻總是被眼前的一點利益所誘惑，不敢邁出勇敢的那一步。

這裡的一切是你想要的麼？

想明白了，就做抉擇吧，不大了像那個瘋子一樣，但至少不用再糾結掙扎，內心可以坦然自若，我對自己說。

幾天後，我遞交了辭職信，委婉謝絕了一直以來對我倍加照顧的領導的再三挽留，走出了那座代表地位與權力的大樓。

好多人說我瘋了，完全就是毀了自己的前途。可我自己知道，與其永遠糾結下去，倒不如像個瘋子一樣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

後來，吃了許多苦，遭了許多罪，但幸運的是終於還是走進了夢所向之的城市，實現了自己的目標，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狀態。

現在，工作忙碌，卻不像以前被騾馬般驅使。偶爾閒來無事，我還是會不時想起那個風雪寒天裡在馬路上奔跑的瘋子，感謝他讓我在最糾結的時候，拋開了眼前的誘惑，勇敢作出了內心向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