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父親有關的散文之一
2019-10-08
父親的鼾聲 鼾聲,通常在兩種情況下發生:一是身體發胖的人,睡覺時會發出鼾聲;二是體疲力乏者,睡覺時也會發出鼾聲。父親不胖,按理不會有鼾聲,然而父親卻常有鼾聲。上初中後,我因住校就很少與父親同室就寢了,同床而臥更是可數。既是如此,我還是時常能感受到父親睡覺時發出的沉重的鼾聲。記憶中留下了最深的那次鼾聲——那是在我調到縣府大院工作後不久,父親就為我趕做了一張小方桌、四條小方凳,一大早就用三輪車載到縣城西北角的農貿市場,然後就用他那寬厚的肩膀把一桌四凳背到我在縣府裡的那間狹小的單人宿舍。父親雖然累著了,但滿臉的燦笑,還是寫出了兒子進城工作的喜悅。那天,父親一改往常當天回家的習慣,因為他終於在縣城擁有了一間可以過夜的房間了,儘管這房間顯得狹小。想當年,夜半起床背樹背竹到五十里路外的城裡趕集,吆喝著賣了樹或毛竹又買些油鹽針線之類的生活必需品,走到後半夜才能回到家,“三日沒有兩夜酣”,不僅成為山裡貧困落後的名言,更因為城裡雖然那麼大,就是沒有山裡人可以休腳的地方。那天晚上,就在那間狹小但溫暖的房間裡,我陪著父親喝著地道的浦江黃酒,拉著家常。父親認真地聽著我對今後人生的追求和對人世的看法,都是含笑點頭。那一晚,我感覺父親和我一樣,都把先前的不幸和苦難(我家在“文革”時遭受不白之冤)當作可以忘卻的記憶,都把先前的付出和努力(為伸冤所做的掙扎)當作一杯黃酒來品嚐,都把先前的那些創傷和疤痕當作典故來珍藏。那些最困難的日子,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而對已經出現在眼前的新的環境,父親又是和我一樣,笑在心頭,喜上眉梢。也就在那晚,父親向我說出了之所以取名“金海”的又一個原因:要我做一個有金子般心的人、做一個有大海般胸懷的人(第一個原因是:我出生時家裡窮,取名金是因為金子是最值錢的,取名海是因為我出生是農曆六月六,天干氣燥缺水,而海里水最多,我一直以為此名俗氣)。我一時怔住:沒想到才讀三年書的父親、兩次可接受招工離家吃公糧的父親、為了六個弟妹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親,竟把如此簡單又深諳的道理藏於我的名字之中。自此,我不再感到它的俗氣。後來,父親睡著了,發出陣陣沉重的鼾聲。父親的鼾聲沒有成為我入睡的催眠曲,相反,從父親那沉重有節奏的鼾聲裡,我已然感受到了父親對自己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無奈和對自己的兒子能進城工作的喜悅,已然感到了父親對我的新的希翼和新的期許。我和衣而臥,隨著父親那沉重的鼾聲把我帶入並不遙遠的過去。父親的鼾聲如敲打時間的鐘聲,父親的鼾聲如趕步馬車的揮鞭,父親的鼾聲如句句諄人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