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
往回三十年前後,我看過幾回戲,也許當年年幼,並不理解戲文的意思,只覺得人多湊份熱鬧而已。
第一回嚷著非要跟爺爺一同去,爺爺起初並不答應,但經不起我軟磨硬泡寫保證,免為其難考慮逮個機會就帶上我。
現在回想,當初爺爺早有心帶我去看戲,爺爺是個鐵桿戲迷,或許當時娶了地主遺孀,自己也一起跟著遭秧被批鬥,家產充公而心灰意冷,萬事也就看淡了。
這些家事也是後來被別人或有意或無心斷斷續續零零碎碎好多好多年才流露一個大概。其中包括我父親也是領養的。
爺爺的樣貌到現在我腦海也是一個模糊,印像最深的就是一年四季一身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
當時我還小,但也覺得他的穿戴與社會格不入,更像另外一個世界或別的星球上來的訪客,只是不便問罷了,或者問過,或許壓根對這些事不感興趣。
爺爺的戲癮有好大,街坊鄰里是見識領教了的。不!應該說是“深受其害”“深受其害”。
爺爺會做一些竹用農具,主要是撮箕和囤子,變賣後以補貼家用(囤子:裝糧食的小倉庫,高1.5m~1.8m左右,當時沒有糧倉,每家每戶都用它裝糧食,因為是竹製品,老鼠愛咬,包產到戶後沒幾年改成磚砌糧倉,囤子逐漸淘態了)。
爺爺一邊打撮箕或編囤子一邊唱戲,他最拿手的是晚上不點燈(當時一般家庭都照煤油燈,電燈還很少)照樣剖竹篾、打撮箕、編囤子,唱上一小段,唱到高興處在“梆”、“梆”、“梆”敲打幾下自己做的鼓,或者用腳踏得木樓板“咚、咚”山響,在我的記憶中好像他白天與黑夜不睡覺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
受害最慘、最嚴重、最直接的要數鄺家人了,原由是我家的房子是買他家的,本來好好一棟房分成兩戶,中間也只在竹子編的篾扒上敷一層泥刷上石灰隔了一下,因為爺爺脾氣怪,鄰里也就敢怒而不敢言了。
扯得太遠了,說戲就說戲嘛。
機會終於等來了,一天下午,爺爺早早讓我媽做飯,草草吃了幾口,急急扯拉上我就出了家門。其實母親不太贊同我去,怕人多走散,但家裡說了算拍板當家做主是我爺爺,我婆和我爸媽沒有啥發言權,更別提我倆姐了。
進了戲院,找好自己座位坐下,我小有大人帶不用買票,就坐在爺爺腳上。戲還沒開場,人已滿了,戲臺上沒有人,只有閃爍的燈光和佈景,臺後不斷傳來鑼鼓聲,以及扯二胡和不知名的樂器聲,中間偶爾夾雜些男高腔、女低調。
開始挺好奇,慢慢等得心焦起來,等走廊也擠滿了人,戲……終於開演了。
出來的各種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化著濃妝,穿著戲服,有的背後插著幾桿錦旗,有的手中握著長槍,有的提著大刀,嘴裡:“啊,啊,啊”的叫著,你砍我,我殺他……
或一女披頭散髮跪在臺前“嘰嘰哇哇,嘰嘰哇哇”又笑又唱,反正我一句也沒聽懂,臺下的看客零零疏疏往臺上扔錢,後來扔錢的人越來越多。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連熱鬧都看不來,總的我睡著了,不知怎樣回的家,看來我跟戲是沒緣的了。
以後,我再也不提看戲的事了,爺爺就用食物誘惑我,到後來我的胃口越來越大,要現錢才跟他去。
最開始給一分錢,一分錢可以買瓜子兩小酒杯,後來給兩分,兩分錢不少了,可以買好大一堆落花生,再後來一毛才行,這一角錢就不簡單了,能在橋樓子上買一包桐子葉包好滷香的瘟豬兒肉,美美地吃上小半天,或兩張李連杰主演的《少林寺》電影票,進進出出帶好幾撥人看電影。
太讓小夥伴羨慕了,甚至讓大人也羨慕不已。
在我記憶當中印象比較深的要數在茶館看戲了。
茶館一般就是喝茶、聊天、打牌、搓麻將、走象棋和聽評書的“休閒中心”,很少演戲,在這不能說演戲,只能用唱才能詮釋它,因臺子太小擺不開,演員穿著戲服只唱很少做動作,到茶館的人很雜,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林子大了,啥樣的人物都有。
在茶館叫上一碗蓋碗茶就有了座位,沒錢站著看熱鬧也沒人哄你走,在茶館給賞錢也很隨意,唱完了或唱到精彩處打住,下臺端起銅鑼走一圈,隨便你丟多丟少,不丟也行,就算單獨接賞錢也有講究,藝人伸手接賞掌心始終向下,不卑不亢。
真的是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但我最怕去茶館,要不是看見錢的份上打死我也不想去。
到茶館看戲的人多,我又太矮,每次都騎在爺爺的脖子上,這就成了“攻擊”的目標了,"楊大爺帶孫子看戲來了?”“噢”,我的臉被姓張的摸一下,“老楊,帶你三兒耍來了?”我的臉蛋又被姓李的揪一把……,或輕或重或有意或無心,幾天下來我的臉有些腫,火燒火燎的,直到現在別人向我一伸手,我就不自覺會往後退一下。
哎!可憐我的臉,看來我真的和戲無緣份了。
隨著電影業的發展,看戲的越來越少,戲院也被叫成電影院,茶館也幾乎一年難得唱上幾回。
為了不讓戲文化消失,戲團使出渾身解數,四川最精彩的戲都經常搬上舞臺,讓我記憶猶新的是《滾燈》和《變臉》。
巜滾燈》演的是一丑角常出去賭,回家太晚被娘子罰把燈盞放在腳尖一抬腳把燈盞踢到腦門上,並點燃,讓他用嘴吹滅腦門上的燈火,丑角一一完成。
好像還不解氣,娘子又罰他頭頂燈盞在地上打滾,在椅子上翻上翻下,燈盞不掉地,火更不能滅……
《變臉》的內容我現在記不起了,只記得演員一伸手,變化一張臉,一擺頭,又換一張臉……
在好看的戲看上幾遍也提不起好大的興趣,也許,戲文化真的到了山窮水盡夕陽西下了。
最麻煩的是學演戲的年輕人越來越少,看戲的群眾也越來越少,鐵桿戲迷更不用說了。
電視走進千家萬戶,更像一包催化劑,讓戲文化雪上加霜。
哎!可憐的川劇,可憐的國粹,的確到了生死關頭。
時光如梭,改革的大潮席捲大江南北。
成家立業的我,也經不起誘惑……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的確,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孤聞寡見的我好像在異國他鄉長了些許見識,知道全國各太城市都有戲院,而且票價不菲,並深受外國人喜愛。
不經過風雨怎能見彩虹?戲文化終究闖出一條不平凡更不平坦的路。
我一生並不愛好戲,今突然寫這些也不知是何原由,也不知內心如何想的,但我想不應該是腦袋進水被門縫夾扁了吧,也許是懷念童年舊事,或者想到我的鐵桿戲迷爺爺而有所感觸。
不管怎麼說,我好久好久沒有看一回戲了,也許票價太高,也許時間不湊巧……
爺爺離世三十二年了,沒有人有能力挽留住,更沒有人能讓他起死回生,也許戲裡吧。
千年國粹……戲文化我想絕不會消失,這樣,在天國的爺爺才能瞑目。
但願,在天國的鐵桿戲迷爺爺安息。
爺爺逝世今已三十二週年了,寫此文以懷念那漸行漸遠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