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總會想到我的故鄉。可思來想去,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似是纏繞在心頭的一團模糊的晃影,那些曾經以為濃墨重彩的記憶,都不可避免地隨時間褪去了原本的底色。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樣,對故鄉缺乏歸屬感。所有到過的城市,都只如同一座短暫寄居的旅宿,它們成了輕飄飄的記憶,漂浮在空中,一陣風就能輕易吹散。
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一家四口人住在爺爺單位分的100平左右的老房子。在我們居住的院子裡,住著一兩百戶像爺爺奶奶這樣的職工家庭,直到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它還有個相當文藝的名字——儒學社群。
就像《請回答1988》裡上演的情節,90年代的小城,鄰里關係都非常好,我們每天相互串門,一到夜晚,一群小夥伴在樓下大聲嚷嚷著彼此的名字,喚你下來玩耍,跳房子、捉迷藏、跳皮筋,都是我們樂此不疲的專案。
在我們院子對面有個雜貨鋪,還兼職租賃碟片,90年代沒有智慧手機,買得起電腦的家庭更是稀有,那時我們假期最大的愛好,就是花上一塊錢租上一塊碟片,一群人圍在某個小夥伴的家裡看恐怖片。
看完一部電影,一個下午也消磨乾淨,這時天色漸暗,小夥伴們三兩組隊,趁著微弱的光源結伴回家。而總會有那麼幾次,獨留下某個形影單隻的倒黴蛋,開啟童年陰影般的回家之旅,那幾層樓的距離,就像是無法跨越的鴻溝。年久失修的樓道里,壞損的電燈閃閃爍爍。這時走在路上的人們總會擔憂,下一層的樓道里,會不會突然衝出電影裡的恐怖身影。
只可惜,關於這座城市的記憶太過短暫,12歲時,我便隨奶奶搬離了這裡。在我的記憶裡,也只能留下7歲到12歲,不過5年的光景。那些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一閃即逝,不足以在我心裡生根發芽。
二。我的第二座“故鄉”是深圳,我在這裡呆了漫長的十餘年,也在這裡經歷了中考、高考這些中國人最看重的特殊節點。
深圳對我而言,就像是《圍城》裡的那句話,“外面的人想進來,裡面的人想出去”。
這座城市太過疏離,對外地人而言,總有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天然屏障。在學校,一半的人習慣用粵語交流,如果你不會粵語,他們會親切地同你講普通話,但與此同時,距離就此產生。不會說粵語的,又會分為聽得懂與聽不懂的兩類人,如果你不幸淪為後者,“外地人”的標籤便形影相隨,難捨難分。
這座城市太過忙碌,成年人摸黑爬起,匆匆擠上最早班擁擠不堪的車廂。孩子在繁重的課業升學壓力下失去了天真,大家總有做不完的事,拼不完的勁,生怕稍稍懈怠停下腳步,就會立刻被身後的人趕超。
在深圳的日子,我喜歡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隨身帶著網上兩百塊買的MP3,迴圈播放那幾十首倒背如流的旋律,有時走在路上,我會不由自主地幻想高考後的生活,一千種可能性,但唯獨與這座城市無關。
作家葉一劍說:“有故鄉的人回到故鄉,沒故鄉的人走向遠方。”
我們是遊蕩在城市中的幽靈,找不到回故鄉的路,也無法走向遠方。
三。高考後,我像是逃一般地離開了深圳,那之後,在廣州有過幾年短暫停留,直到來到現在的城市,福州。
我想,福州或許是我的第三座“故鄉”。我在這裡邂逅人生中最重要的另一半,結婚,懷孕。我知道在隨後漫長的幾十年,一直到老去,我都將與這座城市相依為伴。
福州對我而言,用一個字概括,就是慢。這是一座異常緩慢的城市,雖是福建省會,卻如同二三線小城,大家生活慢悠悠,朝九晚六,怡然自得。
在廣州的那些年,加班到深夜十點,回家路上找家店對付頓晚餐,是常有的事。但在福州,有時九點下班,街上的許多餐飲店都已經臨近打烊。
公司裡,一到下午六點,同事們紛紛收起了行囊,揚長而去,一刻也不多做停留。這裡的老人常說:“賺那麼多錢有什麼用,一家人整整齊齊才好,生活就是要開心”。
在福州定居的第六年,我漸漸愛上這裡不爭不搶的緩慢節奏。於我而言,這是一座可以一直生活下去的城市,但“異鄉人”的身份,並不會因為這些偏愛而有任何改變。
想起作家劉亮程在《一個人的村莊》所說——
故鄉是一個人的羞澀處,也是一個人最大的隱秘。我把故鄉隱藏在身後,單槍匹馬去闖蕩生活。我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走動,居住和生活,那不是我的,我不會留下腳印。
行文至此,已無話可說。萬千思緒,化於紙上,卻成滿地零碎。謹以此文,紀念我至今短暫停留的三座城市,紀念我早已逝去的故鄉。
關於作者
西二,媒體人丨寫作者。
記錄生活,分享所見所思,用溫暖的文字治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