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子女一場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我對小時候的記憶慢慢變得模糊，大抵是由隻言片語和靜止的畫面組成的，即便是想進一步，把這些靜止的畫面串起來，也是難得很。小時候住的院子還在，但是院牆翻新過，佈局也變了，粗壯的梧桐樹，虯曲的葡萄藤蔓早已不見了蹤影。或者再過幾十年，小院兒也不在的時候，我便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在這些逐漸模糊的記憶裡，較清楚的是倘若哪天父親下班歸來遲了，母親就會帶著我和姐姐三人坐在院門口的一個石墩子上等他，多數時候不需要等多久，父親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小路那頭。有時實在是晚了，母親就會讓我和姐姐先吃飯，她就繼續等著。等到天幽幽的黑了，路的輪廓模糊到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道道從別家的門縫裡逃出來的燈光稀稀落落地橫在路上。待路的盡頭出現一道強光，繼而聽到父親的摩托車的聲音。母親就起身把院門開啟，然後去熱飯菜。後來搬進樓房，母親就在能看到路的視窗繼續等，這樣的默契，一開始就是30年。

搬家、轉學，過程並不順利，同樣的也都不記得了。只是後來再聽母親說起辦戶口入學的那段時間裡家裡的光景，以及一家三口圍在桌前等父親下班的情景。關於這些，父親從來沒說過，雖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在做。

再後來，我握著母親的一隻手指進了學校，我現在還會驚訝我原來可以這麼小。半途入學，學校裡已經沒有了配套的教科書，母親跑遍了二手書店和廢品收購站翻出了上學需要的全套書本。還有印象的就是父親給我和姐姐的全套高階的文具，裡面有可以自動推進推出的橡皮。

大概兒時所有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這些了。

長大後，爺爺生病住院的那段時間，父親把所有的工作都調成了夜班，白天就在醫院。冬天的一個早晨我手裡抓著早飯，天黑沒有完全亮起，我在上學路上遇到剛下班的爸爸，我們相視一下就各自向前走，這似乎一直是我和他的相處方式。他從背後叫住我，“你中午放了學去趟醫院吧”我嘴裡還咬著早飯，對著他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他轉身繼續向前走。我對著他的背影呆望了幾秒，愣了神。

中午下課後，我前往醫院，父親站在醫院門口等我。看到我走近了，就轉身往裡走，我跟在身後，影子已經比他的還長。

後來姐姐先我考進大學，父親送姐姐到上海的場景我也不太記得了，只是在後來姐姐的手機裡看到他們在上海逛街的影片，父親在前面走的很快，姐姐叫他慢些，父親回頭提醒他不要被壞人搶了手機，哈哈哈，這是我的父親。

再後來，父親送我到了南京，我們辦好入學手續就坐在學校的主幹道的椅子旁，我心情很低落。父親說不滿意的話我們就回去吧，明年再考更好的。其實，爸，我想的是，幻想了無數次騎著腳踏車帶著心愛的姑娘穿行在梧桐樹下，可是這個學校禁止騎腳踏車啊！

近些年，我上大學，參加工作，每年假期回家，都可以在小區門口見到等我的父親，然後他接過我的行李，不怎麼說話轉身帶路，好像我不認識家門一樣。然後走到樓下，抬頭一定能望見母親透過窗戶往外瞧。現在好了，新家廚房的窗戶能看到進小區的路，她可以一邊做飯一邊看著，兩頭都不耽誤。

去年，姐姐懷著身孕被路邊的車撞倒，母親沒敢告訴我。等我到了醫院打電話給她乘電梯上樓，電梯開啟的時候她站在我對面，我走過去，她兩隻手握住我把我帶到姐姐身邊，原來母親的手這麼小。

等所有的檢查完畢，慶幸姐姐和孩子都安然無恙。我第二天就要出國要趕緊回去，母親雙手抱著我一再囑託，腦袋卻只夠得到我的胸口。我一手抓著包，一隻手就能環抱住她請她放心。然後慢慢消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龍應臺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 ，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的告訴你：不必追。

劉瑜在她寫給女兒的信裡說。決定要孩子是為了讓人生更完整。她說女兒出生後才發現原來人可以抬頭這事會讓人喜悅，手有五個手指會讓人振奮，女兒嘴裡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會值得奔走相告。女兒的出生簡直是一個萬丈光芒的奇蹟。

於是乎相對於一對父母這麼興奮而複雜的心情迎接而來的孩子。

作為孩子的我們是多麼的幸運在出生的一開始就擁有了一個完整的人生。

山東的同學告訴我，他爸爸教育他的時候他是要立正站好的。

南京的同學告訴我他在家裡直呼爸媽小名，甚至是可以取外號的。

所謂父母子女一場，是我們今生今世都在將彼此的生命變得完整。父母將子女養大，一天天地經歷著他們成長帶來的喜悅和驚喜。子女帶著父母的祝願離他們越來越遠，卻終會始終牽掛牽絆。

父母且不必追逐子女的步伐。

更不必擔心他們的漸行漸遠。

因為，他們是帶著你們的祝願和希望出行的，你們目送的身影是他們今後人生道路中最耀眼的光芒，能照亮社會和生命的暗淡。

我們此生父母子女一場，是一個萬丈光芒的奇蹟啊。

我騎在父親的脖子上在小院裡撒歡兒的景象開始慢慢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