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我也是父親的禮物；十五年前，父親重病身亡，我成了父親的遺物。

我的老家在農村，因為我的父母是農民，而且是當時很窮的農民。家道中落，祖父淪為村裡有名的“四大窮旦”之一。上個世紀70年代，身為窮人家的孩子，父親唯一沾光的事情就是當了兵。大約是毛主席逝世的第二年，父親復員返鄉務農，並且和同樣是很窮的農民我的母親結了婚。他們結婚的禮物，據說有臉盆、暖壺之類的，其中比較像樣的就是現在老家牆上還掛著的那面鏡子。

掛鏡是長方形的，鏡面是藍色背景，下半部分中間是閃閃發光的紅太陽，太陽周圍是“四化”建設的圖景，主題應該是勃勃生機、欣欣向榮。上半部分是一排對稱的紅旗，上面鑲著八個金黃大字：“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合起來的意思應該就是：對於國家而言，實現四個現代化，靠什麼？靠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對於家庭而言，實現脫貧致富，靠什麼？靠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在我們看來，這八個字是父親一生的寫照，也是對我們影響最深、留給我們最可寶貴的財富。父親就是這樣一面教給我們如何做人做事的鏡子。

父親復員返鄉後面臨新的職業選擇。家裡分的土地，母親一個人就大包乾了，父親成了富餘勞動力。上個世紀80年代前期，村裡辦起了皮毛廠。父親的兩個戰友在廠裡擔任要職，一個是副總，一個是經理，但父親沒有找過他們幫忙謀個差事。我後來知道，父親還有一個老戰友的妻子是當領導的，在我參加工作的時候人家已經是副市長了，但父親卻很少向我們提起。他最後選擇了外出打工，開始了屬於他的奮鬥史。

父親一開始是在鐵路上幹活，主要是清理運煤火車留下的垃圾，還有搬枕木，每天回家臉都是黑乎乎的，渾身髒兮兮的。後來又跟著人家去了公路上幹活，都是體力勞動。大約是父親表現好，也有些組織才能，就被提拔當了領工，直到自己當了小包工頭。但父親一直都保持著艱苦樸素的勞動人民本色，省吃儉用到了一種對自己十分苛刻的地步。一次他從工地搭車回家，結果為了省錢，餘下的30多里路程就大步流星地走回來了，到家都快深夜12點了。

在父親的艱苦奮鬥和母親的勤儉持家之下，我們的家境漸漸地好起來。在上個世紀90年代，我家也成了村裡的小康家庭。即便這樣，父親還是堅持帶領我們臘月裡突擊吃玉米麵系列套餐，和知情吃憶苦飯差不多。不然的話，你就覺不出除夕那頓白麵餃子的格外香甜。這也是我們在老家掛鏡前吃的最好的家庭盛宴。這樣的場景我有意識的拍了照，因為父親病了，病得很重。實際上他早就病了，一直不告訴我們，自己忍著，扛著。拍照後的幾天，父親就走了，那個相機也停止了工作，鏡頭定格在病重的父親，還有他依依不捨的掛鏡上八個金黃大字映照的那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