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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親 的 恩 情

朱欣英

母親的恩情早在我會呼吸以前就開始了。這一點是在我36歲生日那天清晨睜開眼睛計算年齡時突然想到的。從母親受孕時起,我就已經開始樣樣向母親索取。在那最混沌的十個月中,儘管母親工作壓力沉重,生活擔子繁重,並沒有妨礙她對我無私的賜予。更甚的是,八斤重的我降世那一刻,為了同母親分體,斷然破胎,截然開骨,在母親劇烈加速的陣痛中,一路掙扎,奪門而出。由此,我所擁有的新生命之美妙,生日蛋糕之香甜,生日燭火之明亮,皆是用母親的鮮血換來。

但生產之大劫不過是母愛的開始。日後母親對我辛勤照顧,從抱到背,從扶到推,從拉扯到提掖,字典上凡是有關手字部的操勞,哪一樣沒有做過?《詩經·蓼莪》篇說:“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母恩之重怎麼寫也不為過。

母恩要報,但我的母恩已無法回報。2000年立秋那天,母親去了,她太累了,她可以歇了,但她再也醒不過來了。或許,有關她的記憶太密太繁,在她剛剛去世的那一段時間,直到2002年兩年間,對於母親的一切,包括音容笑貌,我的大腦竟一片空白。我無法回憶,亦不知該回憶些什麼?一想起母親,便是她臨終時吐出的最後一口長氣和如釋重負的表情。她從三年的疼痛中終於解脫。

直到母親的三週年忌日臨近之時,壓抑已久的思念之苦,讓腦海裡母親的一切重又變得清晰起來,更隨著母親年年漸行漸遠的時空而越來越清晰了……

最縈我心的一幕是,母親每晚總愛端坐電視機前,等待中央電視臺天氣預報,一邊把音訊調高八度,一邊唸叨她的五個寶貝女兒。她看天氣預報時神情之嚴肅,態度之認真,往往引得父親哂笑。她每每於看完之時,都要拿起電話,先是老大女兒,再是老二,一直到老五,個個不厭其煩,叮囑添衣,早睡,噓寒問暖,沒完沒了。母親的那番細心,當時覺得多餘之至,及至今天沒了母親的嘮叨,才知綿綿的母愛,就在這淡淡的一叮二囑之中,就在這晨起日落的一日三餐之中。依稀記得她常說的幾句話:

“明天有雨,記得帶傘。”

“要下雪了,別光要苗條,穿厚些。

“我熬了一大鍋綠豆湯,你們都回來喝。”

“我給你們一人縫了一件棉背心,回來換上。”

“天太熱,真絲小褂一人一件,回來穿。”

“一定要早點睡啊!”

無論春夏秋冬,母親總是在電話裡大驚小怪,並不是因為我們沒有見識過冰雪、酷夏,更不是我們還在稚齡,只因她的潛意識中,她的女兒永遠是孩子。所以天一冷,就要催促著我們加衣;天一黑,就在等著我們一一回來,向餐桌頂上溫暖的燈光報到。母親或許覺得,這光景才能五朵金花齊放,嘰嘰喳喳喧成一片,天倫之樂,莫過如此。問起她為何要生這麼多女兒,母親便說,一個女兒一根手指頭,我得湊夠這五根手指才夠一隻手啊!一個女兒一根手指頭,小時候我當真以為如此,等到自己長大為人婦、為人母,才知好強倔犟的母親在過去重男輕女思想的影響下,不願向命運屈服。因此,她一邊勤奮地工作,一邊夜以繼日地對五個女兒進行養育和教育。她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省下時間做鞋子、衣、褲,檢查作業,末了還要把我們穿髒的衣服洗乾淨。雖然生活過得不是十分富裕,但我們個個是漂亮、乾淨而幸福的公主。母親呀,你是在拿你的命滋養著我們。所謂恩情,是母親的愛加上辛勞再乘以時間,所以是有增無減,且因累積而變得愈加深厚。

母親自強、自立、自愛,所以大姐自小學了母親的能幹,在家成了我們的班長,出門成為大家的典範,為我們也要自強、自立、自愛帶了個好頭。

母親善良、包容、潔身自好,所以二姐幾乎從不與人發生爭執,學習成績優異,並且年紀很輕就擔當單位的領導。

母親善繡花、繡鳥、繡仕女圖,所以三姐後來繪畫天成,從小就能提筆成畫,惟妙惟肖,最後進入中央美術學院研究生班深造,畫蘭有香,繪花招蝶。

由於母親多年勞累,體質欠佳,“久病成良醫”,因而極力支援小妹學醫,使她當上了一名外科主任醫師,手拿手術刀治病救人。

原本是到了享福的時候,可剛剛66歲的母親在1997年秋天不幸患上了胰腺癌。

我們姐妹幾個聚到一起就忍不住偷偷地傷心哭泣,面對母親時還要裝出一臉的燦爛陽光。做醫生的妹妹想出來這樣、那樣的花招哄騙引她吃藥,打針,還絞盡腦汁想方設法讓母親開刀做手術化療。

母親瘦了,頭髮也掉了,在不到四年的時間裡,她一直進行著一場與癌症抗爭的戰鬥。她從未問起她的病,只是一味配合。現在想想,知書達理,又比較精通醫藥知識的母親不可能不清楚她的病,但她從來不問。我們漏洞百出的謊言母親從不識破,她想治好病,她想與父親長相廝守,她不想離開她的五個寶貝女兒。

那一陣子,我白天工作,夜晚和姐妹們輪流到醫院照顧母親,可母親總是說父親照顧她最周到,她是不想影響我們白天的工作。

工作的壓力、生活的擔子從未讓我感到憂慮和無奈,但這一次,我不知道該怎麼讓母親的身體好起來。從不算命的我去為母親算命,從不跪拜祈禱的我開始在佛前燒香,我明白除了醫生這一切皆是徒勞,但我仍然虔誠地做著。甚至在我寫的詩中,我對代表著光明、善良的盧舍那大佛希求著:“求你用佛光/照亮母親的生命/求你用佛法/救助母親的生命//我流淚了/為了我病痛中的母親/你也流淚了/為了我病痛中的母親//我在嘆息/因為我將再也無法回報母恩/你在嘆息/因為我們母女即將別離//當我雙手合十/默默為母親祈禱/你沉默著/不告訴我那個不可能實現的夢。”

母親累了,她太累了,羸弱的身軀為我們擋了幾十年風雨,終於入睡了。

母親像一根老藤,讓我們每個女兒攀著她的身軀,吮著她的汁液走向成熟,走向豐滿,走向各自幸福生活的最高處。而她,在我們有能力有條件要回報母恩之際,卻悄然消隕,找不回來,追不回來,更是哭不回來。

及至今日,街頭看到花白頭髮的老婦,我都要凝神止步注目,上前看一看她是不是母親,或是有哪點像母親。我的心有《詩經》為證,“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每當愛人提及母親、誇讚母親,我都會眼睛發紅,心頭髮酸,淚花閃閃,因為我的內心深處有大山一樣沉重的母親的恩情,不知道怎樣回報,因為我已永遠回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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