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照鏡子，但我的樣貌卻清晰的在我大腦中刻印了：整齊的眉中，眉峰略帶英氣，在柔順的眉毛下是一對內雙的丹鳳眼，眼睛圓潤雖然有些小但勝在明亮，鵝蛋的輪廓中略微挺拔的鼻子和嘴角自帶微笑的唇，三庭五眼大致標準。別人在我的臉上看到乾淨清澈，我在我的臉上看到清正和堅定。
大體上講，我從小學到現在的25歲，臉上基本沒有變化。如果再瘦一點，眼神再純澈一點，我仍然是一個高中生。這樣一個不大變化的外貌，我想，與我內心的樣貌有關。
我曾經在方圓幾里都荒無人煙的地方度過了三年，家的附近都是有房沒人，一大片的竹林，拆遷走了的人家留下的野生花園，以及沒有混凝土覆蓋的各種植物野蠻肆意的生長。那時我還在讀小學，在班級裡常常是壁花的我每天除了讀書，看課外書就沒有多餘的愛好。沒有手機的年代，思想也非常單純，我沒能遇到複雜的物慾，更無謂攀比。我記得常常在放學回家的公交車上，看每一期的--少年時代--。等到到站下車，就是看哈利波特。邊走邊看，有時當我不想走了，我就隨便趴在一塊草地上，看一會，又走走停停，周邊都沒有人，真是放飛自我。那時的我，人情世故，絲毫不懂。童年的我就是一個小書呆子。再往前點，便是看手掌厚的巴渝文萃。我從書裡知道了北京的四中，山東的糖煎餅，更多的是老重慶的地道風情，在書裡走遍了四方。知識的填充，寂靜的環境，純淨自然的我。
更早一些，我常常在早上，迎著金黃色的陽光，在二樓最朝外的一間房裡開啟我的復讀機，放上磁帶，播放著 北京的金山上。在嘹亮充滿希望的歌聲裡豐富著彼時我對祖國的感情。當一個人充滿希望，像紅彤彤的飽滿初升的太陽時，在狹小的自我意識裡，感覺未來大好，蒸蒸日上。我懷念那時的日子，像一塊永遠不會變味的糖，愈發甘甜。甚至在我的夢中，我都在不斷的到各種奇異的地方冒險，在金色的光芒下帶著一群農民割稻收穫，夢裡的我，充滿成就感。
到了初高中，儘管交友眾多，很多同學也喜歡我，全班一大半都與我關係親密。我仍然展現了獨居的缺點，不通人際，在一群人情往來中頻頻失語，看不懂很多東西。正如小時候被人欺負了，明明很難過，也不會刻意不理別人來表現自己的憤怒一樣，和大眾的相處邏輯不同，這使我感到尷尬。
幸虧，初中高中到大學都是在象牙塔裡，我還不至於受到傷害。但我在讀初中前，就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不斷在不同地方居住。從自由到掣肘，跨度過大，陡然的生活變動，還有其他的種種變化，使我性格中，多了幾絲脫離主流價值的色彩。
在逐漸生長的過程中，在進入社會以前，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竟然沒多大變動。 仍然是廣袤天地大有可為，取得成功需要努力，高風亮節君子禮儀。 可能是這些年，伴隨網際網路的神速發展和某年的發錢計劃以及諸多種種，房子的價值陡增，我的城市，也進入了新一線，年少家境相近的親人們，財富隨著一次次的操盤，差距越來越大。那時一套十八萬的房子，到現在竟然三萬一平米。最初倒買倒賣土地的人成了億萬富翁。時間最長，馬太效應更加明顯。
無數的人湧進了我的家鄉，國際主義風格的建築此起彼伏，我的竹林，這邊我毫無拘束的地方也成了資本家的新寵。他們在這裡狂熱的修建商品房，是我買不起的價格。這也讓我知道，我的城市，已經不再當時。高漲的房價也許是在優勝劣汰，我也知道了，這裡在日新月異的變化。
短短十幾載，生活鉅變，那時的村民，每日在就近的茶鋪喝茶打牌，生活節奏非常緩慢。資訊單一的時代，人們的生活單調平實。現在則不同，家門口的辦公樓徹夜燈火，人們一邊喝著星巴克，一邊賺喝星巴克的錢。
但我，每當經過那時我的老房子，便深刻記憶它的樣子。不禁地回憶那時的月光，天空和竹林畔。我也有屬於自己的彎彎的月亮：故鄉就在身邊，我卻感覺如天邊一樣遙遠。我的鄉離我很近，鄉愁卻離我很遠。
現在，我知道了，不是勤勞就能致富，有的人，吃著城市的紅利就可以來錢，用幾百萬去理財投資，即使不工作也能實現財務的自由。大部分的成功需要努力，可起跑線不一樣的人，努力程度也不一樣，有的是一天，有的是一輩子。社會開始內卷化，大魚們吃剩下的殘渣，是一群小蝦米激烈爭奪的物件。那群大魚，正是不需要我那一套君子禮義。在我無力的這麼多年裡，他們坐上了電梯，走到了高處。當我開始走路時，我便只能爬臺階了。我越高風亮節，就更易如吃露水的蟬，早早死去。
說到底，人類不也是動物嗎？在普通的動物世界，力量或者敏捷度決定動物的生存，在高階動物的社會里，透過貨幣的多少決定彼此的生活質量。都是一樣的弱肉強食，尺度的工具不一樣而已。但令人悲哀的是，我到現在才看清清楚。我以為人是人類，其實人也是動物。那我童年的抱負與情感呢？可能便是在近年來的變遷中消失殆盡了，我才知道，我是個普通人，家境普通，學識普通，思想有些特別仍然逃不過能力的束縛。在我認為的世界觀裡，即使跨越兩個階層，我也註定成為一個普通人了。
但幼時的美好，還是給我帶來了一生的財富：秉持希望。我想，世間同我一樣境遇的人肯定少數，我雖然物質匱乏，但精神上，卻豐裕富足。在我生命的經歷，多少奇異的經歷，雖然我沒有在這篇文章中提及，但我也確實收穫了美好少見的光。我的心，已經不再憧憬，卻樸實溫暖。我失去了童年的烏托邦，在這個時代裡頻頻受傷，可照照鏡子，我還是我，即使我是一個平凡的人，也要開出帶著光亮的花。